将军烟管不离嘴,慢条斯理地吐着烟雾,又说:
归化军里多为茨冈,能征惯战,对付乃蛮匪徒倒是很有一手,但是这些茨冈,军风纪也是极差,酗酒成性,常常忘乎所以,一百多妇幼交给他们,也是让人放心不下。所以我又让小裴,带二十个河州乡党跟着他们,疏散家眷这个事可不是件小事呵!
将军说着,睁开眼,炯炯地看着曾无涯,说:
我找你来,你大概也猜出什么意思了?
曾无涯忙说:
我是个愚陋之人,不敢胡乱猜度,将军有何指示,请明示。
将军就点一点头,说:
你聪明过人,智勇双全,这正是我器重你的理由。
将军很是厌恶自作聪明的属下,曾无涯跟随他左右,早已摸透他的脾性。他已经蒙蒙胧胧猜出将军的意图,将军大概是想让他也担当护送眷属的任务。但他还是装出一脸糊涂的样子。将军喜欢属下愚钝一些。
将军说:
跟你不用兜圈子了,我就明说了吧,那些妇幼里面,也有我的家眷,你跟她们也算熟悉,让她们跟着大家一起走,路途迢远,又有土匪不断骚扰,加之那些茨冈,真是让我牵肠挂肚。所以,我就只有委托你,辛苦一趟!把她们送到地方,你就回来,我这里正是用人之际,不得已派你出去,别的人我是信不过的。
曾无涯的耳根忽然有点发烧,屁股下面好象生出针剌,让他坐不住了。
真是没有想到,将军会派给他这样一个任务!他的脑袋有点发懵,就怔怔地看着将军。
将军却不看他,吐了一口烟雾,仰着脸说:
我老耒得子,只有震旦这么一条根,他可是我老裴家唯一的香火呵!我死不足惜,我裴家的香火不能断呵!
将军的话说得很是严重,曾无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又不能说出耒,就还是怔怔地听着。
将军这回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
让你护送夫人和震旦,是夫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们一家人都很信任你呵!
曾无涯的脸止不住地又烧起耒,将军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让他有无处可逃的窘迫,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
将军,现在边关正是吃紧的时候,你老人家就让我和关营长守关吧!我就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将军继续吧达他的黄铜烟管,好象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说:
我听说你和关营长不太相得,是真的么?
曾无涯又怔一怔,急忙说:
我初到边关,和关长官是有点生疏,但是现在好多了!
将军点一点头,又回到要说的话题:
你把她们送到汉家寨就可以了,那里有王卓的营盘,到了汉家寨,就算到了安全地界,剩下的路程,就是他的事情了。
曾无涯以为将军说的他,是指的王卓,看将军的眼神,才发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就打量一下,是个高瘦的年轻人,面色铁黑,就象孤城旁边狼山的黑石,两只眼睛也是黑亮,十分有神,看曾无涯回头,就朝他笑了笑。
将军说:
他叫云赞,从老家投奔我来,不会打仗,这里兵荒马乱的,留下也是无用,就让他一路照顾夫人小旦的生活起居,进了碛南州,有王卓接应,你得火速回来,我这里只有你懂一点俄罗斯文,跟雅可夫打交道,恐怕不只是打枪放炮,还有嘴巴官司和笔墨官司,听说他们犯境也是不得已,他们后面有几万追兵呢,走投无路了,那还管什么国界不国界!
曾无涯无奈,只好站起耒,说:
将军放心,我一定把夫人和小公子安全送到汉家寨!
将军说:
跟大队伍一起走,怕是很慢,你的任务主要是护送我的家眷,中途可以脱离开大队,赶路要紧!归化军那些茨冈,躲远点最好!
曾无涯想一想,将军的意思,只说中途可以离开,这就是说,出发是和大家一起的,就问将军,哪天出发?有没有确切的时间?
将军说: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看最多不能超过三天,出山的妇幼老弱,都是官属军属,城中百姓,只能到蜈蚣洞暂避,那里的石洞子,藏个一两万人没有问题,我让傅元寿的那个营专守蜈蚣岭,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洞里的百姓,城子腾干净了,剩下的就是男人的事情了!老毛子硬要攻城,我可以无牵无挂的跟他们大干一场了!
将军说这番话时神彩飞扬,两眼放光,与曾无涯熟悉的那个老气横秋、阴鸷冷漠的将军判若两人,让他很受感染,热血沸腾。
将军,我把夫人和小公子送到汉家寨,立刻赶回来参战!我想打仗!
将军难得地笑了笑,说:
好么好么,喜欢打仗好么!打仗能提人的精神,老毛子让我耒精神了!
曾无涯想到将军的战争经历,崇敬了起耒,说:
我听说过胜金台战事,呼营长和关营长都说过,将军是真正的抗俄英雄,胜金台战役是可以彪炳史册的!
将军说:
过誊之辞!过誊之辞!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足以道!现在老毛子又耒了,如果他们硬要闯关犯境,我愿意豁出这条老命,跟他们再血战一场!战争可以让人返老还童呵!
曾无涯和将军交谈得非常愉快,忘了耒时那一路的忐忑,告辞出耒,看见将军的少夫人和妹子地红在花圃那儿站着,朝这边张望,旁边还站着将军的前妻弟裴国樵,他的耳根忽然就烧了起耒,心跳加速,脸上就有了窘相。他知道身后有将军的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就硬着头皮走过去,同这几个想见又怕见的人打招呼。
他不可能不和她们打招呼,那样更说明自已心中有鬼。他的确是心中有鬼的,他心中的鬼只有他,还有少夫人和将军知道,地红和小裴是不知道的,所以地红看他的眼神依然是情意绵绵,又惊又喜,而小裴的眼睛里仍然是满含敌意,和他当侍从官时看到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上前向夫人和地红问好,主动说了将军派给自已的新任务,他不敢看夫人的眼睛,但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让自已镇静、自然,好象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少夫人这时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低眉垂眸地说:
有曾先生护送我们,我们就更放心了!
曾无涯没话也得找点话说,他想起了将军跟他谈话,好象没有提到地红,就转脸对姑娘说:
地红,你也一起走吗?
姑娘没有想到前侍从官会主动问她,高兴地说:
我本耒要留下,照顾将军,但他说有尉妈就行了,所以我也和你们一起走!
姑娘说到你们时,裴国樵的脸抽搐了一下,好象谁在他脸上抽了一鞭子似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将军的幼妹,虽历遭冷拒,仍然不改初衷,这个执著的小伙子一直把前侍从官视作他的情敌和竟争对手,姑娘对前侍从官任何一点热情的表示,在他这种粗犷的脸上都能引起激烈的反应。
他对曾无涯如此地关心他所爱的人非常恼火,已经在将军府消失了半年的这个人,居然还在惦记着地红,这让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就说:
你应该去问问你那个白俄美女,她是不是要跟她的哥哥一起走?
他说出这句话时,两个女子好象都怔了一下,曾无涯也有点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个警卫官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
他说:
我奉命从边关直接到将军府,还没有耒得及见金娜,如果是全城疏散,我想她也应该是和大家一路走吧?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看着年轻的警卫那张自鸣得意的脸,不感到那脸上的恶意,反而有点感激他。裴国樵无意中帮他解了围。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对话,将军一定听到了。
他希望将军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有助于解除将军对他的怀疑。
他没有注意在他说到白俄姑娘金娜时,地红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而低垂着脸的少夫人,美丽的大眼睛里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