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哈萨克族的叙事长诗就有“清晨出发,傍晚归来”、“从山脚出发,奔上山梁”、“手持锋利的长矛,驰骋广袤的原野”、“骏马是男子汉的翅膀”等佳句。许多叙事长诗都描写出了挎着哈萨克族特有兵戈(弓弩、大刀、盾牌、枪、狼牙棒),铿锵作响,进行进攻训练的一场场盛大的场景。草原民族的生存巨轮随着草原上马匹的奔腾而不断向前推进。因此,哈萨克民族对马倍加珍爱,为了传承与发扬先祖的习俗,每当男孩年满六岁时人们会为他备好马鞍,扶他上马,训练他驾驭马匹。人们在形容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时,会说“他已经能掌控缰绳了”。如果有人因为没有马而步行,那么人们会这样说:“徒步让这个人消瘦了许多!”
父亲曾经有过许多骏马,但是他从来没有让它们上过赛场。把骏马拉到赛场让它流汗疲惫,对父亲来说简直就是罪过,他也从来不会理会“我来帮助你驯马,你让骏马上赛场吧”这类的话。在捕猎狼和狐狸的时候,你就能够一睹骏马的风采。1949年至1955年间,父亲有一匹结实健壮的白额褐马,跑得非常快,他常说:“我仅靠这一匹马就捕猎到了二十多只狼,六十多只狐狸,有时一天就能捕到两只狐狸。”1955年的冬天,在追赶一只狼时,父亲的这匹马从悬崖上掉下来咽了气,父亲意外地生还。他说:“宰杀这匹马的时候,我发现马的六个腰椎挤压在了一起。”父亲除了把那匹马的头骨高高挂在枝头外,还将那些挤压在一起的腰椎一直保存了十多年,而且逢人便会拿出来展示。也许是骏马在天有灵吧,那一年父亲打了一百多只狐狸,而母亲则忙碌于晾晒修整狐狸皮。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我特别害怕那些整整齐齐地晒在长绳上的狐狸皮,因为我总觉得它们是在集体仰天长啸。就在那一年,父亲卖了狐狸皮,然后从那些俄罗斯人手中买回了一匹青灰色骏马。它是一匹已经受到良好调教健壮、善跑的骏马,它是父亲的好伙伴。但是1958年,在消灭私有制时期,父亲的这匹骏马被交公了。相比之下,这匹骏马受到了比父亲更加严重的欺辱。它被用来驾车,干地里的重活,终至衰老,最后用来当做冬宰的牲口给杀了。在那之后,父亲还养过褐色公马、白额棕马等几匹骏马。
人们常说:在马背上能够轻松自如地挥舞兵戈就是一种技能。每次父亲将他捕获狐狸、狼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时,我们都会聚精会神地围坐在父亲的身边聆听。父亲习惯了骑马狂奔,有时他会开枪射猎,有时又会挥舞手中的棍棒,或是用套马绳来套猎。父亲是一位身强力壮的猎人,一旦他的棍棒碰着了狐狸或狼,这些可怜的家伙就会远远地飞出去。我们家里到处都是用桦树还有其他坚硬的树木制成的狼牙棒、狐狸棒等,那时我们甚至都没有勇气去动一动父亲狩猎用的工具。说到棍棒,我要特别强调的是:它也有特定的使用方法与规律。猎人如果想要获得猎物完好无损的毛皮,那么他不会去击打猎物的脊背,而是会朝猎物的鼻尖打。对猎物来说,鼻尖是致命的部位,而如果是朝猎物的脊背打,很难一棒打倒它。因此,猎人在捕猎狼或狐狸时,会反复练习一棍打晕猎物的技能,还会练习准确无误地击打猎物的头部和鼻部,杜绝盲目抽打猎物的脊背。父亲经常嘲笑那些把狐狸皮打得破烂不堪的猎人。或许在马背上挥舞棍棒是先辈遗留下来的一种作战方式吧,它表现出了哈萨克民族的英雄气概与英勇顽强的精神。
多亏舞棍弄棒是父亲的拿手好戏,他才得以从凶恶残暴的野兽口中生还。1963年2月的一天,父亲想去看看捕兽器是否夹到了狐狸,便拖着细长的套马杆、牵着两条猎犬向着哈拉巴西丘陵地带走去。当他靠近一个山坡时,猎犬们开始不停地吠叫,以此来示意附近有陌生的猎物。正当父亲揣摩它们是否看到了狼的时候,突然,从那奇形怪状的石头后面冒出来一只连父亲这样的老猎人都不曾见到过的野兽,父亲立即解下了猎犬脖子上的颈圈。这个野兽看上去比公狼更壮一些,体形得有一人高,外形像只猫,有着一身十分漂亮的皮毛,全身是灰白色,胸部有块十分明显的花斑。它的耳朵像猫耳朵似的竖立着,两耳尖端还有密密麻麻黑白相间的毛发,尾巴则像沙狐的尾巴似的特别短小,尾端也布满了黑白相间的斑点。它龇牙咧嘴的,牙齿显得非常锋利。脚掌类似于猫,脚掌的大小比公狼的脚掌更为肥大,脚趾像半个银手镯那样细长锋利。后来,才知道这种动物叫猞猁。父亲说:“它进攻时,每一次都从五六步开外的地方猛地扑过来,然后跳到马的另一侧。当它袭击人时,不会用嘴巴来撕咬,而是时而用左脚掌时而用右脚掌不停地撕扯。受到过极好调教的两条猎犬在这紧要关头助了父亲一臂之力。当猞猁一跃而起扑向马主人时,两条猎犬会拼命地撕咬它的腿窝,随后它们自己又会被猞猁猛击一下,只“哼”的一声便被甩出去很远。就这样,在广袤雪野上,猎人和猞猁在一块羊圈大小的地方搏斗对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父亲出门时把捕兽器以及安装捕兽器的小斧头装在了鞍鞯后面的麻布褡裢里,此时,父亲扔掉了那个派不上用场的套马杆,在殊死搏斗中好不容易解开鞍带,取出褡裢里的斧头,等待着猞猁扑向自己。猎犬和骏马都已经精疲力竭了。一直苦于没有下手时机的父亲突然看到猞猁向自己扑过来,挥起手中的斧头迎面打中了猞猁的鼻部,猞猁晕了过去。两条猎犬顿时来了精神,相继扑向猞猁一阵撕咬。父亲也迅速跳下骏马,趁猞猁还没有清醒过来,对它一阵猛打,猞猁顿时头破血流,父亲终于战胜了这只猞猁,结束了这场殊死的较量。
就在这一天,因为父亲迟迟未归,我们彻夜未眠。天快破晓的时候,父亲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他的衣服上全是血,吓了我们一跳。他把那只我们从未见过的庞大的怪兽放在了门边。骏马和两条猎犬伤势也很重,父亲是把猎物驮在马背上,自己徒步牵着两条伤痕累累的猎犬连夜赶回来的。虽然父亲十分疲惫,但是他却很开心,精神依然十分饱满。第二天,我们家像博物馆似的热闹非凡,前来参观父亲猎物的人们像是来吃喜似的络绎不绝,好不热闹。上级主管部门也专门派人来参观了一番,最终,有人认定这是一只远徙此地的猞猁。受了重伤的骏马与猎犬得到了兽医的精心治疗。两条猎犬遍体鳞伤,其中一只的眼睛受了重伤,而骏马的两条腿、颈部、肋骨都受了重伤。就这样,这匹棕色玉顶骏马的腿残疾了,只好在第二年用来宰杀了。而那两条叫做乌夏尔和吐依恒的猎犬也从此一蹶不振,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追捕狐狸了,渐渐衰老死去。那张漂亮的猞猁皮则在我家墙上挂了一个月,之后归政府所有了。父亲的劳动成果和贡献得到了政府的表彰,骏马、役畜和干粮被送到了我家。就在那一年的年初,父亲从畜牧局马倌的位子退下来,加入到了猎人的行列。捕获猞猁成为父亲狩猎的一个新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