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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山灵境

2008年,刚刚结束的“十一”长假,是我过的一个别具一格的假期。我不但了结了二十年的一桩夙愿,也为天山灵境增添了一段佳话。

在几个月前的北京奥运会期间,我们来到新疆。我的任务简单明确:就新承担的国情调研课题“新疆绿洲文明”,在伊吾、巴里坤、木垒、奇台考察。此次最重要的收获之一,是在奇台的半截沟乡延续两千年的麻沟梁绿洲,见识了收获的丰稔。8月28日,我在昌吉市参加了“新疆北庭文化研究会”的成立大会。会议期间,谈到近年来昌吉市对打造“观音故里”的构想,使我想起一件往事。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乌鲁木齐的头屯河区考察。一次旅途中遇到一位尼姑,她来自南海,一路西行,到西域寻访观音遗迹。说真的,我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与尼姑相识,还是平生第一次。她风尘仆仆、不怕艰苦、意志坚强,我非常佩服。她告诉我,她刚刚从与乌鲁木齐毗邻的昌吉市庙儿沟来,遗憾的是,在庙儿沟却没有找到寺庙的遗址,只是听说,那儿有个“观音洞”,但她也没有见到。说到这儿,她的遗憾之情打动了我。我暗自许了一个愿:如果庙儿沟真的有寺院遗址或佛洞,今后,我一定要找到它们。

8月底离开昌吉市之前,我对禇怀林、陈春雷、胡旺巴依等当地朋友说,希望他们有机会到天山中的庙儿沟看看,那儿应该有古寺遗址,遗址附近应该有与其相配的佛洞。如果有发现,请尽快告诉我,我一定会及时赶回。

“十一”长假期间,陈春雷从昌吉来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已经去过庙儿沟了,果然找到了古庙遗址以及与古庙相依存的佛洞。

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找回当年在天山南北“荒漠独行”的情绪。多年来,我手头总存放一笔现金,就为了只要需要,随时可以出发抵达探险考察的启动位置。可近年来,这笔现金形同虚设,随着年龄增长,我几乎失去了探险的冲动。

订好机票,我就在等候中打发时间。10月11日,我终于来到昌吉。我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前往庙儿沟。

10月12日清晨,满天阴云,我的心中相当紧张,但我又很坦然。早餐后,同行的人纷纷说,我们要去的庙儿沟在天山峡谷之中,这个天气恐怕去不成了,明天去也不迟。我对陈春雷说:我们动身,半路上准出太阳。十一点,我们上路了,经八钢前往天山。

十二点半,太阳突破阴霾,阳光伴随我们来到了庙儿沟镇。庙儿沟镇是昌吉市与乌鲁木齐的交界处。在镇上暂作停留,我们就前往山中的度假村。那个庙宇的遗址,就是修建度假村时在一栋房舍的后窗之下发现的。遗址的特征是在地表几十公分之下有成排的铺地方砖,是砖红色的,而且散落有火烧过的木材。这个地点不久之前出土过一个双耳陶罐、一个铁矛,显然是历史文物。

我们来到度假村,见到了那个为表土覆盖的遗址。露头的一块红色方砖已经酥了,我判断可能方砖原来不是红色的,经过火烧才发红了。

新疆北部的佛教遗址,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兴盛于汉唐,在不同地点延续到元明,最终经历了灭法的梦魇。随着清中期开拓西域,佛教在天山以北的哈密、昌吉、伊犁等地复兴。庙儿沟寺院遗址,显然属于前期的遗迹,在宋以后某个时期被毁,地面建筑早已不存在,只留下焚烧过的基础与地砖了,还有一个令人遐想的地名。在新疆哈密,也有叫做“庙儿沟”的地名,那里有西州回鹘时期仍然由释子住持的寺院与石窟,是距离敦煌最近的西域石窟寺。而昌吉市这个“庙儿沟”,其共生的文化层的起点相当早,是佛教在天山以北传播的支撑点。

我们从庙儿沟的寺院遗址向山上爬去,不久就见到了山洞。附近山形奇特,在两个石“门槛”边,各有一株古树耸立,仿佛职守千年的门岗。山洞洞口原来一定不小,但是年久被山上崩落的岩石与土层拥塞,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发现不了山洞。目前,洞口只剩下可以爬进一个人的缝隙。洞中也是如此,山上冲下的泥土碎石,将内洞几乎填平。即便如此,洞里的空间仍然能显示出当年的规模。洞中有洞,明显分为上下两层,而且岩壁经过人工的修理,显然是僧人修行坐禅的地方。在山洞之中,我停留了好久,感受着文明复现的“脉冲”。我想到了那个普通话说不好,让人听起来仿佛随时在歌唱的尼姑。她没有达到预定目标,但她的信念、她的执着,二十年来一直在伴我远行。她如同丝绸古道之上的求法释子的追随者,是佛教将她引到遥远的新疆,丝绸之路有他们的存在,增加了精神境界的接力。由于不懈的努力,贯通东西的指引着行旅的古道,负载着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将远在地角天涯的人群牵系在了一起。我将自己视同于在崖洞苦修的人,以求得人生之谜的答案。

佛教历来有“灭法”“劫难”之虞。在庙儿沟,暂露头角的红色方砖,将那一页的历史揭开。

目前,对庙儿沟佛教文明遗址的探索刚刚开始。

比如佛洞,除了我们进入的,几乎为山石埋没的洞窟,主峰之下还有一个“上洞”——藏宝洞。那个山洞悬在半空中,没有足够的准备难以抵达。在前往佛洞的路上,有一丛丛植被,它们不是天山原生的树种,而是次生林。这些树木,显然是上一个佛教文明时期所遗留,看上去如同南方的植物皂荚。寺院焚毁,僧人四散,但是落地生根的古树却成为见证。在佛洞遥望主峰,如同一尊坐佛。

我有意识地在附近寻找岩刻,但是太匆忙了,一无所获。回到昌吉市,同行者纷纷整理了相片,在陈春雷的一幅照片上,竟然出现了奇迹:我从佛洞爬出来,面对阳光微笑。在相片上,洞口的上方竟然显现了清楚的岩刻,那是一个字,在古文字中,它的含义是“根本”的“本”。这个字刻在这里,仿佛是“卍”字的原始形态。同时,就在岩刻“本”上方有一处隐约可见的佛像。也许因为阳光正好照射在洞口,当时,我竟然没有注意清晰的岩刻字迹与佛像痕迹。有岩石为证,那绝不是近年的仿制。请不要忽略这个发现,如同吉木萨尔高台寺的藏佛洞,它预示了历尽劫难之后,久远的佛教文明必定复兴。

离开天山秘境的遗迹,我们在庙儿沟镇上午餐。饭后,在天山蔽护下驰向呼图壁。我们的车辆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修筑的“国防公路”。路还不错,沿途景色更美,这一行大约走了四个小时,这就是“天山走廊”的经典路段。

人在山中,如同在画卷中,峡谷不但形状奇特,而且色彩斑斓。

在二道水,有一家哈萨克牧民正准备举行婚礼。人群中有七八个孩子,一个个健康好奇,其中最小的也就是一岁多,主动向我走来。我为孩子们照了一张合影,临别,那个一岁多的男孩一步步走过来,张开双臂,期待我的拥抱。刹那间,我又回到了在巴里坤放牧的青春岁月。我的一生与新疆、与哈萨克、维吾尔等兄弟民族密不可分。

就在这家牧民的房子附近,一块突兀的巨石挡住了山谷的主路,一幅幅岩画就出现在岩壁上,有的已经剥落,但基本上完好。这由岩画打扮的巨石,就是天山的地标,是丝绸古道的里程碑。它存在的地点,是牧民对生活走向的认定。天山、昆仑山,与中原的秦岭、伏牛山地分东西南北,可人们对标志性地点的选择,则出自相同的理念。

一路同行的胡旺巴依是哈萨克族,是我们巴里坤军马场的战友,从进入天山,我们就借助绿色来交流感受。

在出山的路上,一路美不胜收,山水草木,都体现出造物主的意志。在出山之前经过了陈春雷1978年接受再教育的地方,那儿有个水库,现在看来是人间仙境,但当年的知青岁月一定相当艰难,因为远离家人,因为前途渺茫。正因为如此,对今天才更珍惜。而没有昌吉市的朋友李玉旭、白钰群沉稳细致的工作,没有他们的实地考察,庙儿沟的遗址与佛洞就不会回到现实之中。

我们一路同行,走过了天山走廊的经典地段。我们对天山灵境有着相同的感受,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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