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又写道:“君之仲子省郎吾曾,护捧君手书谒余于临安私邸,且出宗谱,索予为跋。余既喜故人之有子,更深喜故人之子之贤且才也,乃受而读之。其溯源自子晋,得派自太原,由晋及唐,迄于昭代,文章甲第,炳炳奕奕,世不乏人。氏族之盛洵乎,蔑以加矣!顾余武人也,无渊云严乐之文,而欲附王氏谱牒之后,以垂不朽,不其难哉!然窃尝横览当代高门右族,炫熠宗支,汗漫卷帙,几于连帷压架,乃数传而虫蠹穿之矣。又数传,而灰烬荡之矣。求其如王氏之裒然完帙,阅历异代而光远有耀者,几何耶?”“谨谢省郎为我寄语尊人曰,是可为‘王氏世宝’矣。爰题四字于卷首而归之。”是说王子高的第二个儿子王吾曾,手捧着其父的手书来到岳飞在临安的私宅,请其为王氏宗谱写跋文。岳飞非常高兴看到老朋友有儿子,更高兴看到老朋友的后代贤能又有才华。阅读了王家的宗谱后,方知王家门第之盛,早已无以复加,从晋朝至唐代、五代十国,文臣武将,前后彪炳,名垂千秋。而纵观一些高门大族,为光宗耀祖,宗谱卷帙浩繁,但是几代人传下来,不是虫蠹了就是付之荡然了。而像王氏宗谱这样能完好无缺地保留至今,使后人能看到王家历代先人的成就,像这样的人家能有多少呢?岳飞除了为王氏宗谱撰写了跋文,还在卷首题写了“王氏世宝”四个大字,足见他与王子高之间的深厚情谊。
岳飞对王家的评说绝非过分,王家在《宋史》中有传者就达十一人。
苏东坡为王家撰写《三槐堂铭》
王家的堂号叫“三槐堂”,很有故事。前述王文正公王旦的儿子王素,子承父志,又是一代朝廷的忠臣,素以直谏闻名,他侍奉宋仁宗“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王旦的孙子叫王巩,是苏东坡的好朋友,世称太常公,也是一代名臣。可见王家祖孙三代王旦、王素、王巩,都是名载史册的著名人物。
苏东坡对于王家可谓知根知底,他在为王家写的《三槐堂铭》一文中说道:“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闻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是说王文正公王旦的上一辈人叫王佑,是个性格刚烈的武将,任兵部侍郎(兵部副长官),文武忠孝,天下人均以宰相视之。但是最终因为性格直率而不为官场所容,他在自家庭院里种下了三棵槐树,并且预言:“我的子孙中肯定有位及三公者。”三公是指朝廷中职位最高的官员。果然,他的后人中才人辈出,儿子王旦当了宰相,辅佐真宗皇帝十八年,当时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他去世后,宋真宗为他的画像题赞曰:“朕之有王文正如天之有日,王文正之遇朕如龙之得水。天无日不明,龙无水不神。”王旦的儿子王素和孙子王巩也是一代名臣,王氏家族的堂号于是被命名为“三槐堂”。
苏东坡继续写他所见到的王旦之子王素及王旦之孙王巩:“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是说他没有见过王旦,但是见过王旦之子王素。王素是个辅佐宋仁宗皇帝三十多年的贤臣老将,以直谏闻于当世,他的职位并不能与他的德行相称。上苍要使王家再次复兴吗?为什么王家的后代中有这么多贤人呢?有人曾拿王佑与唐代的贤相李栖筠相比,他们两人的雄才大略、正直气节,确实不相上下,而李栖筠的儿子李吉甫及孙子李德裕的功名富贵也和王氏差不多。但是忠恕仁厚,则不如王旦父子。由此可见,王家的福分正旺盛不衰啊!苏轼与王素的儿子王巩是好朋友,说他崇尚道德而又善诗文,以此继承了王家的家风。
苏轼在文章最后感慨:“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既赞美了王家的功业,也赞美了王家的三槐堂。还道出了三槐堂的方位就在开封城的东边,表达了无限向往之意。
苏东坡与王巩(字定国,自号“清虚居士”,王旦之孙,北宋诗人、画家)不是一般的朋友、诗友,而是患难之交。苏东坡遭遇的著名的“乌台诗案”中,牵扯了二十位倒霉的朋友,王巩就是其中一位,被贬谪三年,从京城发配到遥远的广西,在当地做一个税务小督查官。这三年王巩非常不幸,一个儿子死在贬所,另一个儿子死在家中,王巩自己也差一点死去。把苏东坡吓得不轻,以为王巩一定恨死他了,也不敢跟王巩联系了。谁知王巩胸襟非常豁达,三年“劳改”中依旧写诗不断,回到江西后主动跟他联系,还把自己的几百首诗寄给苏东坡请他写序,这就是《题赠王定国诗集序》的由来。苏东坡在这篇序中大发感慨:“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又念昔者定国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常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苏轼还曾为王巩写过《王氏清虚堂记》,可见他们这对“割头朋友”间的深厚情谊。
岳飞为王家宗谱撰写的跋文及苏东坡为王家写的《三槐堂铭》、《题赠王定国诗集序》等,都是非常珍贵的王氏家族史资料,也是中国散文史上的名篇,其中《三槐堂铭》还被编入《古文观止》。王家宗谱中还收录了许多历代著名文士与王家先人交往的记录,除了苏东坡,还有范成大写的《一世祖太傅公传》,以及欧阳修撰写的《文正公神道碑铭》。至于王家在唐朝的祖先,则有韩愈写的《弘中公碑铭》和《弘中公墓志铭》。这些文献都收录在清光绪二年(1876年)修的王氏家族的宗谱——《王氏三沙统谱》中,还可以参见王尧臣、王禹卿兄弟1936年续修的《王氏三沙续修大统谱》等家族文献,足可见这个家族源远流长的血脉,以及不同凡响的远祖基因。
星转月移,沧海桑田。千年一梦,梦在蠡园。
当王家祖先这些昔日耀眼的光环,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回声的时候,被封存在线装书里的王侯精神,还有什么波澜吗?那些千百年前的基因,在19世纪、20世纪的泥土里,还能再滋生、发展、昂扬吗?
历史常常像魔术一样变幻着陵谷兴替。王家到了蠡园的创建人王尧臣、王禹卿兄弟的父亲王梅生一代,朝廷、皇族、科举、豪门,包括当地的上流社会,已经和王家没有任何瓜葛了,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王梅生没有走通科举之路,也没有资本去经商,只能在乡间的一座古庙里设帐收徒,当一名私塾先生。尽管贫寒,他却是村里屈指可数、有前瞻眼光的一名知识分子。
寂寥的岁月又延续了许多年。转眼到了19世纪末,整天守着佛影青灯的老人家没曾料到,王家又有了时来运转、波澜壮阔的一天——或许正是佛爷的保佑——两个整天在膝前绕来绕去的儿子,竟成了人中之凤。
有一天他们飞出了青祁村,飞向了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