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市,舒胜路,3:00PM
铅云滚滚,沥沥雨落,在东南市一处繁华街市之上,商肆比列,人潮来往,喧声震天,仍是一派热闹兴旺之像。
“轰”的声响,一物落在广场之上,炸起尘土茫茫,跟着又是“锵”的一声,另一物紧随而下。正自来往的人们错愣惊呼,待尘雾散去,看清落下的东西时,却不由面面相觑,纷纷失色议论起来。
那正是为通透红芒十字架所困缚的柏戈,以及插落其旁的厄特拉。只见他低头闭目,黑息收束,厄特拉剑光隐隐,甚是黯淡。
“铛”的四声炸响,只见四根明净清辉的箭矢从空中射落,分置四角,由白转红,射出发出“嗞嗞”声响,跳窜跃动的紫色光线,连成一方四边形,将柏戈困入其中。
众人抬头看时,隐隐可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立于广厦之顶,一转眼间,便即没了踪影。
“这不是12589么?”“柏戈不、不是被他杀害了么?怎么。。”“复活了?然后又输了一次?”“是了,是了,他今天下午还在沛丰路出没。”
众人交头接耳,言论不一,不一会儿,目光便都集聚到柏戈身上。一人道:“他还活着.?”另一人道:“上去瞧瞧?”先一人道:“你敢去么?”后一人道:“有什么不敢的,你看着。”那一人说罢,战战兢兢的走近那紫线“嗞嗞”作响的方形,堪堪伸出手来,“呼”地一声,紫色的火焰自他指尖燃起,霎时之间便窜满全身。
那人滚倒在地,惨呼哀嚎,过不片刻,竟烧得连灰都不剩了。众市民相顾骇然,纷纷退了开去,心知不可靠近那囚禁柏戈的紫色方形,各自拨打电话,通知有关部门。
苏念雪自那日下午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中,细心雕琢着画作,如此过了两日,这天晚上,她挽着衣袖,挥挥洒洒在画板上涂抹上最后一笔画彩,微笑道:“大功告成。”取下画来,小心翼翼的收藏好了,这才取出零食饮料,打开电脑,准备稍稍歇息一番。
她点开网页,发现首页尽被柏戈的消息刷屏,细细看去,却是说编号为12589的白衣TADL袭击市国际机场,柏戈挺身与其交战,却在绝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被虐杀致死。新闻后头还附着几段由市民所拍摄的模糊不清的现场录像与照片。
白色的人影,狂暴的施虐,直至掏出柏戈的心脏,吞入口中。苏念雪几近窒息的看完了这一小段录像,脸色由白转青,由青入白,冷汗涔涔而下,背后凉透。她接着往下翻去,最新的消息是死而苏生的柏戈再次与TADL交战,仍是在全无抵抗的情况下,被人擒拿囚禁于舒胜路落丽广场处。警方设法营救,却全无效用。
整个城市都开始明白,那白衣男子不仅要击败柏戈,更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彻底底的羞辱他,把他当做一件供人讥辱耻笑的玩物,直至他虚弱而死。
他办到了。
原本将柏戈视作抵抗邪物的英雄的人们,对他面对白衣男子时候的无能为力而大感失望,往日的崇仰敬服尽皆转化为了满腔的恶意与侮辱。媒体也适时与市民的基调保持一致,不仅没有对他们捧出来的英雄予以穷途末路的同情,反而对他的虚弱与无力而痛加批驳,评论他是一个“毫无战斗意志与精神的懦夫。”
眼见12589并无异动,政府高层也搁置了对柏戈的救援行动,虽然刘振野据理力争,仍是无法改变上头的决定。只不过一天之间,好似整个城市都背弃了他们的英雄,任由他孤耸于广场之上,供人拍照摄影,取笑讥嘲,引为谈资。直到后来,各自散去,谁也不再理会这风雨凄凄中的黑色怪物。
苏念雪看着照片中,那被围困于一方紫炎围绕的方形当中,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柏戈,焰收气敛,靡靡衰颓,了无生意,全无半点她所熟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心中既痛且气,只是想道:“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再看自己那得意十足的画作时,只感到无与伦比的讽刺。她蓦地起身,收拾东西,径往舒胜路而去。
柏戈受难的消息传的很快,这其中自有快意难言,愤恨诅咒的人,如仇荣。亦有翻看新闻一口一个“放你娘的屁。”,气得暴跳如雷的人,如朱刚烈。其余如林洛漪,李泽等人或是走亲访友,或是游玩在外,得知消息后,心知自己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仍是匆匆赶回市内,俱是心焦忧虑不提。
晦天暗地,雷鸣电闪,风雨凄厉,倾盆大至,舒胜路的步行街道上原本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人群尽皆散去。在这一片昏暗的天地当中,黑焰如火的人儿正被封缚在明净清辉的十字架之上,低头垂首,枯丧待死。
“哗啦”轻声,跟着雪花点点,在一方楼厦顶上,艾琳飘然而至。她静静凝望着广场当中饱受折磨,麻木浑噩,奄奄将毙的王萧,轻轻而叹,说道:“这么多年月过去了,即便他不是里特,你仍是执着如此么?”
白衣出尘的男子,自她身后而近,说道:“纵使天崩地灭,桑田沧海,这血海深仇也能跨越一切时空的阻碍,寻得它的归向。这无关于他或是里特,我要斩杀的,是柏戈的宿命。艾琳,你说我执着如此,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盲目所见,至今不悔么?”艾琳转过身来,对上迦安的目光。
迦安读懂了她目光中的意思,轻轻道:“我知道自小你性子执拗,既然心有所系,又怎么放得下他呢?如果你还想救他性命,那就与我一战吧。”
艾琳眼眸一瞬,眼中精光大盛,身后空悬短促幽鸣,如怨如诉的的冰晶,迦安身泛明净清辉的光亮,由白转红。两人相距不过尺许,一个冰风霜寒,清冷凌冽,一个朦胧空透,殷殷似血,均是气慑天地,威惊风雨。
艾琳是迦安的骨肉至亲,他当然不愿与她对敌,只是为势所迫,不得不出力与她周旋。眼见柏戈为了月芒所缚,精魄器脏正自急剧耗损,过不多时自会虚弱而死,艾琳实力虽强,大非易与之辈,但自己若坚守不攻,只待柏戈身死,她自也无可奈何。
艾琳当然知他心思,是以径凝霜恸,蓄势待发,出手便是杀招,可心有所豫,终是不忍出手,柔声求恳道:“你就放过他吧,哥哥。。”
迦安身子一震,已然忘了究竟是有多少岁月未能听得眼前女子如此轻言软语的称呼自己。艾琳自小要强,总是认为迦安不过凑巧比自己早片刻出生而已,是以常以大名称呼他,甚少喊这个胞兄为哥哥,除非在自己调皮惹事,出言相求的时候,才会极不情愿的鼓着腮帮子喊上那么一句“哥哥”。
往昔,但凡艾琳如此好言求恳自己,任是如何为难,大违自己心愿之事,迦安无有不允。但此刻,她竟为了一个背负着自己部族血海宿仇的男子,而放下了自己一贯的自持与高傲,迦安又气又怒,却怎么也无法拒绝这个自己自幼宠溺疼爱的妹妹。
血红朦胧的光华就此散去,迦安站立原地,任由雨水淋落满身,说道:“他若真有里特的实力,这种小小的禁制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他若没有里特的实力,空负厄特拉的宿命,今日就算我放过了他,他就能抵抗得了来日大敌么?”言语之中,虽然仍是咬得甚紧,但已然语意已然松了不少。
艾琳道:“厄特拉,瑞斯提拉既然都选择了他,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相信他一定会变得强大起来,甚至,甚至比里特更强。”迦安双手一摊,门户大开,说道:“妹妹,此刻我没有杀他,已经是瞧在你的情分之上了,你再要我放他,那是万万不能,除非他自己能挣脱月华的禁制,打败为玛纳拉所咒缚的我,证明他无愧柏戈之名,一如当年里特将我与部族深仇埋葬一般,那么我绝无话说。否则你便就此杀了我,祭奠村子里所有玛纳拉的子民吧。”
艾琳眼见迦安全无抗御,只要霜恸射出,立时便可取他性命,但她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他兄妹二人,自幼便互相搏击为戏,心知彼此实力,往往动手之时,拿捏的极有分寸,虽决胜负,但对于兄妹之情,只是有益无损。此刻两人竟为了柏戈要以全力相搏,这是迦安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是以束手而待,既是抛弃了身为玛纳拉所选中战士的荣耀,亦是对自己妹妹执拗顽固性子的无奈抗争。
艾琳低眉敛目,驱散霜恸,她既绝不能对哥哥痛下杀手,也就别无办法可想。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小窝囊赴死么?她如此费尽心力的回护柏戈,倒也不全是为了他一人,亦有不愿那舍命救他姑娘的一番心血付之流水的心思。
艾琳废然叹息,回至楼边,眼见王萧于凄风冷雨中气焰更弱,过不得多久便会精魄衰竭而死,满腔酸苦悲涩无处发泄,清喝一声,震出冰风如虎,凝固落下的雨滴,化作点点冰粒,飘然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