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努阴晴不定的面庞之上,终于失了故作优雅的淡然,五指一抬,噼噼啪啪的射出无数骨节,直飞瑞斯提拉而去。在此烈焰焚焚的世界当中,饶是瑞斯提拉也已气息促急,难以为继,眸光一动,便欲暂避于谧末诸界,却不料在这灼热的空间当中无法撕裂出一处通途。这一下变生不测,惊嘶声中,待要闪避,却已不及。
王萧远远见了,“啊”的一声,下意识手掌一抬,却见远处飞窜的火焰织化成一件斗篷,横扫而去,一掠之间,将所有骨节焚烧殆尽。瑞斯提拉为这火息所迫,立时退开几步,踱到王萧身旁。
滴滴答答,两人一马坠落的汗水滴在地上,立时淡出白色的雾气,消散不见。赵航心跳气急,明显感到了这世界的温度仍自急速上升,问道:“老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王萧道:“我..我也不知道..”咬牙顿首,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苏念雪一眼便看出大有异色,问道:“你怎么了?身体很痛么?”王萧摇摇头,呜咽道:“不痛..”蓦地跪倒在地,忍痛吞声。这一下连莫努也看明他身体有异了,心道:“看来多半是柏戈做鬼,使了什么法子,将我拉入这烈焰滚滚的世界中来。只要先除了他,这空间多半就会自行崩溃。”抚上路小雨的首脑,念道:“给我更多的神息,怨骨。”但见裹旋于路小雨身周的黑色漩涡,汹涌奔流,涌入他体内,那半体流转的黑流愈发浓稠阴寒,突出许多趾节分明,颤摆抖动的短小触手,漫布其上,甚是狰狞丑恶。
莫努五指并爪,抓在自己面庞之上,怒道:“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遗民的模样,难道这根本就刻画不了柏戈的力量?!”一抓掠下,留下血肉翻溅的创口。呼喝一声:“骸骨法,缚身。”半侧身子的触手立时回手拉扯,从稠密的黑息中接连拽出半具肋骨支架,扔在空中,发出“喀喀咯咯”的张合崩响之声,飞袭而来。莫努一招既出,提起仿刻的断剑,跟着抢上。
王萧身如火焚,细胞骨肉无一不是灼痛不休,心脏之处更是严重,直似一柄燃点些火息的小刀,极细极细的切割着自己的心脉,眼见那骨架飞来,却难以避退。熟料那骨架飞至半途,便被如龙行虎窜的烈焰咬噬而下,焚为齑粉。
莫努吃了一惊,只感四面八方卷起阵阵烈焰风暴,呼啸作响,卷袭而至,欲待逃避之时,却被四方火焰怪异的引力拉扯拽倒,动弹不得。惨呼声中,被缠入卷绞冲撞的焰爆之内,仿刻的厄特拉当先粉碎,缠绕其身的半侧黑息与半面血肉为烈焰焚食,缓缓褪去剥落。
苏念雪与赵航久居高温之下,大汗淋漓,已然出现脱水的现象,神智恍惚,视野明灭,忽地看见那怪物被龙卷的火焰所绞没,难以脱逃,不由颇感惊喜,只道消灭他之后,自然可寻得法子脱逃出去。正暗自欢喜的时候,忽听得“当”的声响,王萧弃剑捂心倒地,以头撞地,发出“呜啊”的惨号之声。
原来王萧此刻的境地,却也未必比莫努好到何处,只感四肢百骸尽为体内茫然乱闯的炽灼气流所焚灭,腹中如有千万只烧烫其锋的小刀乱攒乱刺,实非常人所能忍受,若说比之痛似刀绞,却是远远胜过了。终于,在莫努惊怖震骇的惨呼当中,王萧滚倒在地,发出更甚的嘶吼惨叫。苏念雪从未见过王萧如此惨声呼痛,直吓得六神无主,翻身下马,却不小心跌倒在地,竟大胆的扶住王萧燃动着火息的肩头,入手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滚烫灼热,方欲出口问询,念头一转,便想:“苏念雪啊,苏念雪,都到这关头了,你还有时间问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就算问明了他痛楚的来源,你便有法子救得了他么?冷静些,冷静些,想想办法,该怎么减轻他的痛楚。”神识一宁,心念飞转,又想:“火,火焰,红色的气息,事情是从他变作这红色的气息之后才开始恶化的,有了!有了!”温言道:“二..二货,快、快收起厄特拉与你身上的气息。快!”情之所切,声音不免颤抖起来。
王萧如身处漫是火焰的森罗炼狱,陡然听得苏念雪絮絮清脆的声调,更不多想,即刻照做,收神清心,果在一息之间,那烧灼的针刺切割之感立时淡去。
“嗖”的一声,剑消焰散,苏念雪见他似是终于好受了一些,只是面色煞白,饱浸汗水,衣衫已然湿得透了,咬牙抿嘴,弓身捂腹,大是虚脱。正长吁一口气间,遽然赤地震裂,骄焰燃灭,好似有人拿着一柄巨锤敲碎了这空间的际线,所有的景象一一崩灭,再回过神时,众人已身处了无烈火,满是烟尘与坏物的南陵大道之上。
苏念雪错愕莫名,恍如隔世,忽听得低沉惨厉的哀嚎之声,抬眼看时,只见那怪物伏到在地,浊浊浓厚的黑息已然褪去许多,那刻写的半面身子,血肉熔化成稠腻的液体,缓缓流开,面目已不可辨。她呆怔一晌,这才明白方才所历经之事,乃是事实,而并非幻梦。
赵航滚下马来,搀住王萧,忙问道:“现在感觉怎么了,好了些么?”王萧勉力微笑,点点头,并不答话。
莫努发出“嚯嚯”哑声,那路小雨脑袋一歪,缓缓走近,显是被他所支使去做什么事情。这时双方尽皆疲敝脱力,那怨骨虽也被拖入那火焰的世界当中,但只是被纵横蹿跃的火焰给灼烧些许,伤损不大。
王萧一瞥之间,不由暗暗叫苦,心道:“糟糕,这场战斗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怪物了。没法子,现在肯定是打不来了,待会只有借助小白的脚力,溜之大吉为妙。”赵航见了路小雨,顿时心血如沸,难以自己,忍不住喊道:“小雨!”她肩膀一耸,呆呆的瞧了她一眼,似有所触动,但只停步片刻,便即又向莫努走去。
莫努一半的身子已全部熔流,眼见柏戈也近气息奄奄,那在黑息流动之下的森白骨齿,咧出诡笑,心道:“只要从她那里获得一点神息,足以修补整个身子就好,然后杀了柏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柏戈一死,以后的事情,可就容易的多了。”忽感阴影遮蔽,抬头看时,那怨骨已然走近,立在自己身前。莫努嘴角翕张,吐出几个词,那怨骨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蹲下身子,摁住了他的颅骨。
莫努心中一喜,想道:“对了,就是这样,快给我足够的神息。”忽感脑骨压力骤紧,达涅古之息向外飞速奔泻,登时惊怒交迸,哑声嘶吼道:“你..你..做什么?!”原来他此时身残体缺,黑息枯竭,既无力制使百骸怨骨,反而被她反噬。
王萧这头也瞧出情势有异了,轻声道:“老赵,那骨架子已经失去对你那朋友的控制了。”赵航问道:“怎、怎么,是不是小雨有救了?”王萧摇头道:“那骨架子说的没错,她现在是怨憎之源,早就没有了生民的心智了。她很强,比那骨架子要强得多了,所以绝不能让她吞噬了骨架子,失去制御。”嘬哨一声,“小白,阻止她!”
瑞斯提拉应声飞驰而出,疾如电光,路小雨听得蹄声,头也不回,将莫努连颅拽起,脚下轻撑,一个利落的空翻,避了开去。待将要落地之时,一把将莫努掷了下去,“砰”的声响,踏足其上,五指作爪,贯穿了他的脑骨。凄惨无力的低呼声渐渐悄没,终于转为沉寂,连最后一丝黑息也为路小雨尽数噬取,就此死去。可怜莫努为了这百怨骸骨穷尽心力,最后却落得被自己的造物杀死的下场。
但见路小雨半面清秀雅丽脸颊上褪去血肉之形,露出森森白骨,脑袋一歪,发出喀拉脆声,望向王萧他们。各人对上他乌青的眼眸与那黑洞的骨眶,俱感到阵阵令人心怯的阴冷之意。
王萧忍不住笑道:“这下好了,玩完了。”苏念雪白了他一眼,心想都到了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发笑,不免又气又恼,但既素知他生性自在无拘,哭笑无常,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问道:“喂,二货,难道你现在打不过他么?”王萧笑道:“我动一动手指都痛,怎么打啊?”苏念雪叹道:“那你傻笑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法子么?”王萧说道:“有啊!”苏念雪喜道:“诶,什么法子?”王萧道:“跑。”说着唿哨一声,瑞斯提拉立时裂空遁出,跟着喝道,“老赵、小雪,快上马跑命。”方一站起,剧痛袭来,身子一麻,颓然坐倒。
路小雨奔行而上,双手前突,绞出树干粗细的骨矛,旋动激刺而前,绕过赵航,竟不瞧他一眼,直取王萧而来。王萧吃了一惊,奋出奇力,推开苏念雪,双臂回挡,护住了额间。瑞斯提拉见事极快,一闪而动,衔起王萧的衣领,却无余裕闪避。眼见那巨大骨矛绞袭而至,当下蹄间一点,纵飞而出,于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这狠辣凌厉的一击,只是后蹄被骨矛划过一道伤口,血液迸溅,受伤不浅。不料那怨骨变招奇诡之极,双手脱却骨矛,不断从中抽出螺旋状的尖枝,接连掷出,飞射而来。瑞斯提拉与王萧肩膀与胸腹之间,接连中矛,身子一歪,从空中堕下滚倒,甚是狼狈。
赵航在后头看着,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恬淡温柔的女子,竟而变成这种狰狞可骇的怪物,心中大恸之下,拾起一块大石猛地掷出,悲声道:“怪物,你把小雨还给你!”“碰”的一声,路小雨被石头砸中,脑袋一晃,原本马上便可解决王萧,却忽地停下了杀手,回过头来,怔怔呆呆的望着他。
赵航盯上那半骨半面的脸庞,越看心中越是凄苦悲愤,抓起路边的散落的一只铁杆,奔了过去,横劈斜挥,一一落在她身上。这点不痛不痒的攻击,自然无能对路小雨造成什么伤害,更何况他心有所系,还全部避开了对方的诸般要害。
路小雨眼眸骨眶静凝着赵航,并不还手,任由他敲敲打打了好一阵子,这才夹手夺过铁杆,随手扔了出去,混沌昏暗的心头,终于有了丝丝念想:“他很伤心,为什么要伤心?”赵航并不惧怕,也不会惧怕,赤手空拳的挥了过去,击中她的脸颊之时,蓦地哭了出来。路小雨五指做爪,伸出半途,便柔松开来,抹掉了他的眼泪,轻轻道:“你..我,连..”赵航一怔,惊喜交集,叫道:“是,是,我是赵航,你是路小雨,还记得我么?”路小雨重复道:“赵航?赵航..我不杀你,我不杀你,我不能杀你..”乍然抱首,凄厉悲惨的哀嚎起来。
瞬息之间,只见空气中张开裂隙,一点白芒倏至,带出激燃飞旋的亮绿息焰,直抵路小雨肋下。
“共工!”
这一下手段殊不光明正大,大有趁其不备偷袭的意味,是王萧奋尽全身气力,求存图活的绝击。只是身遭异创,瑞斯提拉也颇有伤折的情况之下,未能尽显其威罢了,饶是如此,却也迅烈刚猛,无有其匹。
路小雨闷哼一声,“喀拉”声中,骨骼断尽,身子飞旋而出,撞在路边的店面之上,轰隆一声,崩出乱石烟尘。王萧虽已尽力避开了赵航,但他仍为为“共工”的气劲所逼,咕噜噜翻滚伏地,过了好久才勉力睁开眼睛。看见王萧骑在马上,绿焰燃灭不定,呼地一下,倏然息却,身子一倾,从马上摔倒在地。
赵航赶忙奔了过去,见他面色惨白,呼吸短促,却是晕死过去,对苏念雪招了招手,示意她照看王萧,然后便循着剑招的去向,寻路小雨的踪迹而去。
赵航来到路途尽头的小店当中,挥开弥散其中的烟尘,步入其中,只见墙穿地陷,痕迹尚在,路小雨却已不知去向。他不甘心的呼喝了几声,几将整个小店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没见到她的踪影,不由废然长叹,满心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