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天,丁炳与福伯正在街上散步,见着路边有人起了争执,走近一看,瞧见一名摆摊的中年妇女摔倒于地,身周是数名趾高气扬的执法人员,骂骂咧咧的一脚踢翻了那女人的摊位。正纷争间,人群里突然窜入一名小孩,冲上前去,对那些执法人员又打又咬。但他年幼体弱,并没什么力气,被执法人员一把拎起,扔到一块石阶之上,摔了个头破血流。那妇人急奔了过去,护住了那孩子,显是一对母子。那执法人员见围观者渐多,怕多生事端,聚在一起,大摇大摆的走了。那母亲哭哭啼啼收拾了被砸得破烂的摊子,携了孩子的手,一同去了。
众人议论几句,纷纷散了。
丁炳远远望着那孩子的背影,隐隐约约瞥见他小小的身子竟然缭绕散发着阴寒迫人的黑息,不由既是心惊又是暗喜,暗暗留心起来。
次日,一起凶杀案震惊了整个镇子,死者便是那几名暴力的执法人员。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肠穿肚烂,散着点点滴滴的黑色气息,甚是诡异惨烈,身边还躺着一名七、八岁的稚童,满身血污,昏迷不醒,正是昨日与执法人员发生冲突的孩子。
警方接到案子后,经过各种调查,却始终找不到真凶。虽然也曾疑心到那孩子身上,但从作案手法上来说,一个孩子在无凶器的情况下,是绝无可能将数名成年人伤至肠穿肚烂。既无可靠证据,又无点滴线索,闹到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也成了镇子里一桩悬案。
丁炳自然识得其中端倪,想到那几名执法人员,多半便是给那孩子所控制的黑息所杀害。他对这孩子在如此年纪,就能不自制的从血脉中溢出纯粹而狂野的黑息,却没有半分异化的现象,感到不可思议。丁炳开始行动起来,以镇长济贫为借口,数度造访那孩子家中,与其父母交好关系,也深得那叫仇荣孩子的亲近。丁炳通过数度的旁敲侧击,探明了仇荣对自己体内蕴藏的强大的黑息,并无所知,自然也就不会刻意去向那些执法人员寻求报复。经过推想,料得他只有在情绪激烈的时候,才会出现不可控制的黑息溢出的现象。
丁炳从仇荣身上看上了无限的潜力与可能,能在垂老之年,得到了一个如此浑然天成的容器,如何不喜?但他也不敢贸然施为,惟恐贪图轻进,从而毁了这么一个千百世都难逢的绝佳机会。他一面多年来与仇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暗中监视着仇荣,一面继续隐秘的掳掠镇中居民,将其投入生地,看着他们或是化为凶兽,或是血肉溶灭,记录下各方面的数据,为日后以仇荣为材料进行试验时,做出最完美的准备。
如此忽忽数载光阴,镇子里又来了一个中年人,热切好客,很快于镇民打成一片,长居于此,丁炳也未加在意。岂知某日,方康博士独自考察涅波提而归的消息,被各大媒体新闻所疯狂报道,而那方康竟正是那久居镇中的中年人。不久之后,一座高端先进的研究所便于镇中兴建而起,物质分解与重构的实验,也就此而始。至此,丁炳才知事非寻常,那名为方康的人,定然是从先辈们于石庙中的遗刻中受到了启发,才会大兴其事。虽说如此,丁炳倒也并不担心,就算有可靠的数据与理论,若无达涅古之息与异化的黑泥,他料定方康也成不得什么事情。干脆借机行事,在镇中散播流传方康私建实验中心,终会惹怒涅波提,招致报复云云,然后以此为掩,更加疯狂的暗捕镇中居民以做实验。
其后,仇荣以优异的成绩考取大学,一家三口也搬入市区生活。丁炳便着凶兽于暗地里刺探仇荣的消息。如此过了一年,葬戟遗迹事发,各种怪物一一现世,那原本监视仇荣的凶兽失常暴走,开始袭击人类,于江歧合贸商场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凶案,后被王萧杀死。而仇荣的父母也是于此案中,死于非命。丁炳得闻市中消息,联想祖宗先辈的遗刻,明白那在市中肆意横行,屠害生民的怪物,便是传闻中的涅古鲁。
他开始心焦起来,知道势头一起,无数涅古鲁便会逐一复苏,制造战士涅波提用以抗敌救难,已是迫在眉睫,时不我待。当下谎称父母于老家中有遗产要进行处理,诓骗仇荣回来,后令福伯待他归乡之后,将其击晕囚禁于地穴之中,随时行事。其间,镇中实验中心失事,方康失踪这等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大事,竟也无心留意。
然而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个地步,却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眼见王萧手中剑光飞旋缭绕,回过神来,冷冷一笑道:“哦,王小友,不,还是该叫你柏戈?”王萧问道:“你也知道柏戈?”丁炳冷冷道:“你手中所握着的那份残酷的命运,已经揭示你这丑恶的身份。”王萧道:“残酷的命运?你是指厄特拉么?你知道些什么?”丁炳道:“当然。我想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年便是这罪恶的长剑,破灭了我先祖大人伟大的构想。”
王萧恍然,说道:“果然,你就是故事里,那所谓生民领袖的后代了?这些年来镇子里所有失踪的人口,想必都与你们这肮脏恶心的生物实验有关了。”丁炳怒道:“你这卑贱无耻的秽民,有什么资格指责自我先祖而来,流传百世,我族矢志不渝的梦想?!”王萧不怒反笑,说道:“老贼,枉你为一镇之长,害了这么多人还不知自悔,反倒义正言辞的,拉着一张老树皱皮的臭脸来教训我?哈哈,你这口气倒与那叽里咕噜的什么怪物,如出一撤,可惜老子就是不信。我要是卑贱无耻,你们这两个老妖怪就是十恶不赦!”
丁炳道:“柏戈,你到底懂些什么?你可知道,你手中那满载罪恶的剑,终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王萧笑道:“大放狗屁,臭不可当!什么罪恶不罪恶?用它做好事,难不成还错了?”丁炳冷笑道:“好事?真不知道你这臭小子是从何处得来厄特拉的,竟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王萧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们那些稀奇古怪的奇闻传说,跟我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好了,老贼,多说无益,你们是自行认罪自首,还是由我打断了你们的四肢,将你们拖到警局去?”丁炳哈哈笑道:“倒是老夫眼拙了,没识得你出来。柏戈,你也是机敏的紧,竟能尾随老夫,进到这里。”王萧道:“尾随?老妖怪,你少装腔作势了,要不是你庄子里的凶兽拼了命的追杀我,慌乱之中,我也不会发现这地道的机关。”
丁炳脸色大变,惊道:“我庄子里的凶兽?怎么可能?我早把他们囚禁于此,锁的好好的。”猛地望向福伯,问道,“你确定凶兽都点的清楚了?”福伯点头道:“是。”指着石壁上滴滴而下的浊流,说道,“涅波提,有失。”王萧问道:“涅波提有失?什么意思?老妖怪,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丁炳脸色惨然,喃喃道:“是了,是了。若不是涅波提出了什么问题,又怎么会突生如此异变?”王萧喊道:“喂,你们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呢?涅波提又怎么了?”
丁炳既急且怒,说道:“蠢货!你现在还不知道这地道就位于涅波提下方么?这秽息生地的黑流,便是由山脚之上,奔流下来的。糟了!你方才说在我庄子里见到了凶兽?这、这可..难..难不成他们血脉里的秽息,又被什么东西给激发出来了么?”王萧一凛,忙道:“你是说镇子里又会出现凶兽暴动的情况?”丁炳目露凶光,颤声道:“福伯,快,将仇家的小子,扔到生地里去,只有他,只有他才能不被秽息异化,没错的,一定没错,他就是千百世来,我们想要制造的战士——涅波提!!!”
福伯应道:“是。”提起昏迷的仇荣,便欲扔到那名为生地,汨汨翻滚着稠密浓厚黑流的深潭里。王萧喝道:“老贼,又想戕害人命么?!”身形一晃,绿光闪烁,欺到福伯身前,长剑斜挑,取其手腕。福伯不避不让,左手圈出,散溢黑息,竟然化作一只漆黑锋锐的利爪,直缨厄特拉而上。铛的一声,这一剑如中精钢,直震得王萧浑身一麻,福伯趁机右手一扬,将仇荣扔了出去,跟着五指化爪,并拢而出,刺向王萧胸膛,只是绿影倏动,这一下便刺了个空。
原来王萧见事不妙,无心恋战,脚下一撑,倒纵而飞,轻巧巧的将仇荣揽于怀中,只是与方才情况有别,浮于潭空,无处借力,眼望着直堕而下,便要落于那黑色的浊流当中。他更不犹豫,将厄特拉垫于脚下,轻轻一点,一跃而起,跟着双目急睁,激起一阵黑息如线,挽住了厄特拉,跟着右手一拉,那剑便就此跳入手中。
王萧跃上岸来,忽听得“啊”的三声惊呼,循声望去,丁镇长已捉住李泽他们。
王萧一惊,急欲上前图救,只见丁炳五指泛黑,淡出阴暗秽祟的光芒,直指李泽要害,森森道:“别动。”福伯抢上,踏着其余二人背脊,双手亦抵住其要害处,意示要挟。值此千钧一发之际,王萧行动就是再如何迅灵无匹,也势必救不得他们了。他一望之下,已然明白其中关窍,垂剑于地,表明自己未有异动,说道:“老贼,为了这狗屁不通的实验,你把自己也弄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了!”
丁炳道:“老夫自认没有驾驭邪息的本事,所以只是局部异化,稍具意思而已。”王萧喝道:“放了他们!”丁炳笑道:“放了他们?没问题,只要你将仇荣扔到生地里去,无论他成不成涅波提,老夫保证绝不伤害你的朋友。毕竟我没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总得留下你这个卑贱的秽民去抵挡凶兽一阵子。”王萧说道:“呵,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似人非人的老妖怪?”
丁炳哈哈大笑,说道:“似人非人?哈哈哈哈哈,柏戈啊,你难不成还以为自己是人么?你以为制造涅波提为了对付的两大祸端是什么?一个是生民大敌的涅古鲁,还有一个便是你这卑劣无耻,反复无常的贱民。柏戈!你的命运,从你拾起那柄注定尽头就是无尽灾厄的剑时起,就已经被诅咒了,总有一天,你会被生民所鄙弃,痛恨,憎恶,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你了。”王萧说道:“要我说几次你才懂?你那些陈腔滥调的故事,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柏戈是柏戈,王萧是王萧,只要我觉得对的事情,我就回去做。好了,收起你那丑陋的嘴脸,疯狂的言行,放下他们,然后停止这罪恶的实验,咱们先想办法解决镇子里的烂摊子!”
丁炳掩面狂笑,说道:“罪恶?柏戈,千百世已过,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族为敌?自我先祖大人以来,历代祖宗均以制造涅波提为嘱,就是为了铲除涅古鲁,与你这手持圣物的恶魔。你不是很在意这三个小鬼么?很好,我也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数三声,你若不将仇荣扔到生地当中,休怪老夫手下无情!”王萧怒道:“你敢!!!”
丁炳拖长音,数道:“一。”王萧急望向李泽,只见他往日嬉皮笑脸的神色中,流露出莫大的惊恐之色。丁镇长数道:“二。”李泽对上王萧的目光,自知难逃一死,也无意乞求哀怜,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尽是两年来欢笑与共,肝胆相照的日子,心头一乐,嘴角不自觉的掠了上去,勉力抬起手指,划过眉间,微笑道:“再见了,英雄。”丁炳数道:“三!”手掌前送,只听得一声惨呼,李泽再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