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跋涉,王萧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早饭时分。
“下一班车是..”王萧在县里的客运站等着下班回市里的客车,眼看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便买了些即食产品填填肚子,坐在候车厅里,静候发车。
“..昨夜至今日凌晨,本市河晏区发生数起命案,共有三人死亡,死者皆是喉颈受到致命创伤,失血过多而死,据目击者称,”王萧抬起眼,看着电视,对这则新闻有了些兴趣,只见那新闻播报者一成不变死板的脸色,闪过几丝诧异与好笑的神色,接着播报道:“杀人者啮杀死者后,背后生翅而飞,与中世纪传说中吸血鬼一般。我们现在连线前方记者,来看看现场报道。”王萧心感好笑,想道:“咬死的?凶手还会飞?开什么玩笑。天知道是那个疯子,突发奇想用这种类似行为艺术的方式杀人。”
画面一转,到了河晏区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之上,远处警戒线兀自未撤,地上血迹摊摊,记者正自采访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那大叔神色失常,满脸恐慌惊惶,掩着自己的面庞,摇手道:“不、不要找我,跟我没关,跟我没关..。”记者再三好言问询之下,那大叔才慌慌张张的说道:“怪..怪物!!!会吸血的怪物!!!还会飞..就、就像..”抬头望天,失控尖叫起来:“啊!!!!它、它来了..快跑!!!”记者顺目看去,霎时之间,面色顿白,错愕吞吐道:“怪、怪物..啊!!!救命!!!”摄像镜头飞转,一道黑影略过,碰的一声,像是摄影机落于地上,夹杂着怪叫与惨嚎声,雪花白就此现于屏幕。
王萧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电视屏幕。
“姜岩?!姜岩?!怎么了?姜岩?!”画面回到直播室,主持人讶异的呼喝着那记者的名字,一脸不解。
电视上仍自播报着,一股恶寒却倏然攫住了王萧。他打了个激灵,脑海心头不停回荡一个念头,又像是有人在耳旁低语一般,来来回回只此两字:
“危险!!!”
王萧左右四顾,感官在此刻突然无比灵犀起来,候车室此起彼伏的讶声与人群的喧扰声,在他耳旁响成一团,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是放慢了无数倍一样,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危险?!哪里危险了?是谁在跟我说话???”那股恶寒越来越真切,王萧的思维亦随之飞转,眼前竟隐隐没没的勾勒出一把长剑的模样。
“先生,请问您哪里不舒服么?”候车厅正门忽然走入一人,身着土黄色帆布衣,上有血渍,身上口袋甚多,蒙面顿首,步履蹒跚。工作人员见了,立时迎上去问候。
王萧目光停留于他身上,望着那熟悉的土黄色帆布服,心里一顿,忙喊道:“危险!!!”
这一声终究迟了。
“嗤”的声响,血光迸飞,青紫乌黑的手掌直穿头颈而过,那工作人员连声音都发不出,就此横死。
“啊!!!!!!”惨剧突现眼前,候车室爆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众人四散奔逃,乱成一团。
那人浑身散着淡淡的黑色气雾,扳下工作人员的头颅,持于手中,扬起头来,只见他乌目青瞳,直直的瞪视着前方,一字字念道:
“还我头来!”
王萧已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骇异惊怖,那人明明是自己昨日亲眼所见,断首死于遗迹洞口的考古队员,此刻怎么会突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徒手杀人呢?!
“妈妈!妈妈!”一阵孩儿的啼哭将王萧扯回现实,调头看去,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靠着厅前的柱子哭喊着。候车厅里的人群此刻已散了个七七八八,那孩子的哭泣声立时就吸引了怪人的注意,他将头颅提于手上,拖着步子,缓缓而行。
尖叫嚎哭声中,众人四散溃逃,那里有人还顾得小孩的生死,又有谁能顾得他的生死?那小孩一动不动,蹲在地上,只是哭泣,眼见怪人越走越近,那小孩顷刻之间,怕也是要遭毒手。
王萧心热如沸,奔了过去,择了手里的熟食扔到那怪人处,叫道:“喂,鸭头给你,吃这个!”那怪人极缓侧头,趁着这空挡,王萧一把抱起小孩,往站台跑去。
车站前,几班客车已然准备发动,人流如潮,逃散的众人没了命的往车上挤去,有幸挤得位子的人,尖叫催促着发车,车下挣扎的人哭号哀告,或死命拉住车门,或攀于车顶,或敲砸车窗,场面混乱已极。王萧抱着孩子,自忖无力挤上客车,心念一动,疾行至站台侧边,登上铁梯,躲在楼顶之上。耳听得下面引擎轰鸣,渐渐远去,想是多数人已然乘车逃离,余下零零落落的人声也微不可闻,多是与王萧一般寻地躲避。
王萧心脏狂跳,默默念祷:“找不到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我..”怀里的孩子抽噎不止,仍是一个劲的喊着妈妈。王萧赶忙抽出一只鸭腿递到他手中,说道:“来,乖啊,吃鸭腿,待会再找妈妈。”那孩子眼泪兮兮的接过鸡腿,只是咬了几口,就扔至一旁,不休不饶的叫嚷道:“我要妈妈,妈妈!!”王萧心中一痛,想道:“哎哟,熊孩子,老子这么好的鸭腿,可惜了..”袭人的恶寒猝然而来,王萧心念一定,就听得铁梯震震,不急不缓,有人上楼而来。
“人?怪物?不,一定是那怪物,一般人的脚步又怎么会这么淡定?”念头飞转之间,王萧已然笃定是那怪物寻来,急忙闪身一块石墩之后,捂住那孩子的口,低声道:“不要哭了,否则咱俩都得死!”
踏踏踏。低沉迟缓的脚步声自楼梯拐上楼台,就此而停。王萧只觉心跳如飞,窜至嗓子眼,咚咚咚咚不停,引得浑身发颤。
“快走,快走,快走啊!!!”王萧默念不休,耳听脚步声徘徊往复,急得险些落下泪来,心如火焚。
“啊!!!!”王萧忽觉手掌剧痛,在此千钧悬于心弦之际,猛然而崩,叫出声来,竟是那熊孩子不乐意了,咬伤了他的手掌。
“头,还我头来!”像是来自地狱的凄号,飞速而近,王萧下意识的侧过脑袋,瞬息之间,乌黑的手掌直穿石墩而出,斜刺刺的略过他的眼前,崩碎的石子溅的他脸庞生痛。
王萧心下一冷,想道:“太邪门了,这是什么怪物?我会死的!会死的!”值此生死顷刻之间,眼前隐约凸现的长剑越发清晰可见起来,或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亦或是期许着什么,王萧心中一振,不肯轻易言死起来。他将一袋子熟食扔到怪物脸上,叫道:“鸭头、鸭嘴、鸭脖、鸭屁股,全部给你,大爷饶命!”一瞬之间,滚到楼台石栏一旁,将孩子放在一旁,喊道:“我拖着他,你快跑!!!”那小孩吓得呆了,一跤坐到在地,哭叫道:“怪、怪兽..”王萧急叫道:“快跑啊!!!!”那怪物“呃”的怪叫,脑袋微侧,双手一提,竟然将自己头颅摘了下来,只见断首处空无血液,冲天的黑雾喷薄而出,立时聚拢,缓缓幻出实形,一颗鼓胀着筋脉与鲜血的脑袋,易首而生,喉头微耸,嘶哑出几个音节:
“柏..戈..乜苦罗。”
王萧只觉眼前影子一闪,那怪物已然欺近,左手倏出,将他扼颈提起。王萧脑门发胀,透不过一丝气来,双手颤抖着去拉扯怪物的手,可对着那乌紫肿胀似铁箍般缩紧的手掌,哪里又扳的动分毫?
王萧自知无幸,心里反而豁达通脱起来,双手瘫软垂下,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我这可就是要死了么?真是不明不白的,好没由来,我还打算活在这世上骗吃骗喝,逍遥自在一辈子呢,看来现在是没指望了..小雪呢?她可还没答应嫁给我,我若就此死了,岂不是太失败了..还有那熊孩子,死我一个也就罢了,你可别买一送一,否则咱们也太亏。”视线微斜,只觉眼前忽明忽暗,什么都瞧不清楚,微微开口,出声道:“快跑..”
那孩子直吓得魂飞天外,心胆俱裂,哭喊道:“叔叔!!叔叔!!!哇!!!!”像是所有的血液郁结于头颈之上,在这窒闷中,王萧大脑一片空白,心脏越跳越缓,手脚抽搐一阵,嘴唇翕张,说道:“喊..哥..哥..”一言既毕,就此不动。
“咧,柏戈,克娑奚,达达弥耶。”那怪物吐出几个字音,手掌一松,将王萧扔在地上,缓步朝孩子走去。
王萧意识模糊,周身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儿力气,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中,空空荡荡,无凭无倚。
“我..这是死了么?”
这个念头飞逝而过,一柄断剑蓦地浮现于眼前,剑身闪耀,辉光夺目,正自横于空中,似乎触手可及。王萧尝试着伸手前探,手指触及到剑柄的一瞬,一股温煦柔和的气息氤氲而生,心脏悄然复苏,裹挟着沸腾的血液淌过冰冷的血脉,手指微颤,他已握紧了那柄断剑。
王萧悠然醒转,鼓膜中回荡着清晰有序的心跳声,右手握紧一物,抬手而扬,铮铮清吟,破空而响。
“厄特拉?!帕谷达巴..”怪物猛地回头,只见王萧拄剑站起,目光锁住了那柄断剑,嘶嘶喊道。
王萧持剑而起,满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见了断剑,不由一怔,自顾自说道:“这是..又是你救了我么?哈哈,剑兄,谢谢,这可真是谢谢你了。”那怪物吼道:“扎卡,莫古塔柏加?厄特拉索契?”王萧一愣一愣的,呆道:“什么?你会说中文么?canyouspeakChinese?”王萧手里握着这柄幻梦之中所向披靡的神剑,心中顿时飘飘然来,虽然听不懂那怪物说些什么,但瞧他的模样,多半是害怕自己手中的断剑就是了,加之先前被他痛下杀手险些命归黄泉,心中怨气难舒,当下言语中也不正不经的调笑起来,讨些口头便宜。
那怪物手指轻抬,臂上鼓胀的血管里,汩汩奔流的血液肉眼可见,咕啪一声,崩裂而开,妖冶的鲜血迸出四溢,缠绕于他的指尖,接着手指一低,那血液便朝王萧激射而来。
王萧看傻眼了,手忙脚乱的举剑而挡,那血液飞射之力凶恶无比,撞于剑上,只震得他虎口发麻,手掌一松,长剑脱手飞出。有几滴血液溅于地上,嗤嗤声响,跟着冒出黑烟,片刻间便蚀出一个小洞来。
王萧暗暗叫苦,心道:“不是吧?!这货不怕我手里的剑啊?那它刚才又胡乱嚷嚷个什么?还是说这剑断了之后便没什么威力了,只能拿来唬唬人而已?哎哟,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装那个比了,随便吓唬吓唬他就是了。这下可好,玩着玩着,又把自己小命给玩丢了。”那怪人嘶嘶怪笑,说道:“列骨打,厄特拉希玛可佐。”手指一抬,一道道血光射来。王萧东躲西闪,南避北让,虽无暇拾以断剑,但身轻体灵,矫夭挪腾,那血光一时也射他不中。
王萧引着那怪物朝楼梯间走去,渐渐离那孩子远了,口中仍不忘说些俏皮话:“可惜,可惜,这么多血就白白浪费了。喂,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去献血中心呆着啊,哪里的家伙们可都不会嫌你血多,就是怕你有去无回。”正自僵持间,忽听得天上振翅之声渐近,正似往这头飞来。王萧避至一角,眼前阴影遮天,却不及回头看,跟着一道黑影掠风袭下,直扑而来。
王萧明知那黑影的目的是袭向自己而来,但躲避不及,心道:“完了!这是..”只觉一双锋利的爪子攥紧了他的双肩,半点也挣扎不得,耳听身后传出刺耳的怪叫,跟着后颈一阵剧痛钻心,那黑影竟而低头啮咬吮吸他的血肉起来。
那黑影越咬越狠,王萧眼前金星飞舞,浑无劲力,哑然叫了几声,便即垂下头来。那怪物突然吼叫一声,手指微抬,血光便朝王萧这边飞射而来。身后黑影怒吼怪叫,振翅飞起,遁入空中,嗤嗤连声,数道血光从王萧脾肺肩胛贯穿而过。
王萧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血流不止,扑身在地,手掌触及落在一旁的断剑,只见白光隐隐中,断剑随之消散,目光模糊,瞧见那黑影直冲而下,与那怪物缠斗起来。王萧瘫倒于地,心道:“剑..。怎么散了?他也救不了我,哪还有谁?”一念闪过,一匹通体泛着淡淡雪光,鬃毛飘逸,神骏无双的白马浮于脑中。
王萧心中存了万一的指望,轻嘬口哨,等了片刻,却只闻嘶吼激斗之声,并无异样。王萧心中一死,暗叹道:“我也是忒傻了,就算我梦中所见之事属实,天知道这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一匹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太阳耀目,光芒愈盛,将一切都笼于炽亮的白光当中,整个世界顿时都不真切起来。打斗之声忽止,那黑影悬于空中,叫道:“瑞斯提拉?!谧弥也末?”振翅而飞,不一会儿便了无踪影。那怪物怒吼一声,纵身楼顶,几个窜跃之间,也跟着消失了。
王萧在一片朦胧中,瞧见一匹身形淡透,优雅至极的白马,正自轻蹄缓步而来。行至王萧面前,轻轻的发出嘶声,马首微摆,鬃毛轻扬,眼眸低垂,神情落寞已极,转身便走,不到片刻,也隐没于白光当中。
“..”不知为何,王萧读出了那白马眼中不胜的孤寂,在它转身的一刹,更能明白它言行中的意味——
“它瞧不起我,我根本不是它的主人..”
王萧昏昏沉沉,听闻远处警笛长鸣,眼前一黯,就此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