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萧与林洛漪出了南门,未行几步,便见迎面走来两人,当先一人忽热情地喊道:“洛漪!好巧!”林洛漪与王萧俱是一怔,待那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来叫李黎的警官,他身后跟着一个浓眉方脸的男人,正是刘队。两人皆是一身便服。李黎横了王萧一眼,眼见林洛漪与他待在一处,含情脉脉,羞敛欣悦的模样见于言表,不由心下恚怒难抑。
李黎自从初次见了林洛漪之后,一颗心便悬在这姑娘身上了,于心底暗暗起誓定要将她追求到手,所以见着她对其余男子颇有好颜色,不由妒火狂燃,难以自持,实是情之所至,分寸大乱之故。他自来精明强干,是特警队中杰出的人物,因为一心扑在工作上,于儿女之情反而看得极淡,这其中固然有自视颇高,不愿屈就大流的傲性,亦有未遇令其倾心姑娘的缘故。可男女之爱,存乎天性,藏匿抑止的越久,这份深情迸发出来也就越发强烈,一旦遇到足以令自己相倾的女子,反而比一般男子更为热烈激进。
刘队见了王萧,心头一凛,暗道:“来了。”原来自从在青阳公园见了那黑影的些许举动之后,他就疑心到王萧便是黑影,此行便是来想些方法,求个明白。
这一头,林洛漪却暗暗气闷,心道:“哎呀,好晦气,难得有机会能与王萧哥哥独处,怎么又撞见了他们?难不成他们已经知道了那黑影就是王萧哥哥,所以来找他麻烦么?”这么想着,便偷偷打量了他们几眼,见着李黎锐利的目光,正直直盯着自己,而刘队则颇有所思的望着王萧,显是并无敌意,这才安下心来。
刘队走向前来,对王萧说道:“小兄弟,方便借一步说话么?”王萧指着自己道:“我么?”刘队点点头。王萧道:“没问题。”转头又道,“洛漪妹子,你稍等一下,我陪这警官说两句话。”林洛漪乖巧的微微颔首。
两人走到一处树荫之下。刘队眼见左右无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眼前的年轻人几眼,问道:“王萧?”王萧应道:“啊?!哦,对、对,王萧。”刘队说道:“咱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还不认识我吧?”指着自己道,“刘振野,现在是应对TADL特警总队队长。”王萧听得半懂不懂,脱口笑道:“久仰,久仰。”话刚出口,便觉不对,摇头道,“不对,这时候不该说久仰吧?嗯..该说好久不见?还是有何贵干?不、不,这样太没礼貌了。”刘振野队长对这年轻人的神神叨叨并不感冒,神情一肃,问道:“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经过前几次对TADL的行动,我仅以个人的角度,怀疑你便是黑影柏戈,但目前还未有足够的证据。”王萧是不是柏戈,他也并无绝对把握,只是从诸般事情经历与其言行举止做出的推测罢了。满拟王萧不论是不是柏戈,定然都不会直言承认,所以便已准备了许多问题,借以旁敲侧击,最终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王萧慷慨爽然的答道:“啊,是的、是的,我就是柏戈。”刘振野闻言,既惊且惑,皱眉道:“真的?年轻人,我的问题,仅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你可考虑清楚了再回答。”王萧双指掠过眉间,说道:“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柏戈。”刘振野兀自迟疑,问道:“能证明么?我可以暂时向你保证,警方目前对柏戈并无敌意。”王萧问道:“怎么证明?”刘振野道:“能以那种姿态出现么?黑影柏戈。”王萧颇为犯难,说道:“警察先生,这个..恐怕有些困难。”刘振野问道:“不方便么?如果需要避人耳目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场所。”王萧道:“不,只是现在我并不能感受到那柄剑的模样..”
刘振野问道:“那柄剑?”王萧说道:“是的,据那些怪物说来,应该是名为厄特拉的剑,至于那黑色的气息,貌似是叫达涅古之息。”刘振野惊道:“厄特拉?!”王萧奇道:“额,警察先生也知道么?”刘振野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来,念道:“遗民之后,切莫惊扰了柏戈的长眠,灭亡之息降临之时,再无厄特拉相抗。”王萧说道:“这是什么?”刘振野答道:“葬戟遗迹里,发掘出的石棺,从上头破译出来的一段文字。”沉吟片刻,又道,“再无厄特拉相抗,再无厄特拉相抗..小伙子,假设你真是柏戈,你能确定你手中所持的断剑,就是厄特拉么?”王萧道:“那些人一直是这么喊的,我自己倒并不清楚。”刘振野问道:“那些人?”王萧道:“TADL。”
刘振野一凛,问道:“如果你是柏戈的话,肯定和他们交过手,那你知道编号为12580与12581的蝙蝠状怪人与凝血怪人消失去哪里了么?”王萧道:“死了。”刘振野盯着王萧,问道:“柏戈杀的?”他这么问来,显是心中对王萧就是柏戈的事情,尚有所保留。王萧说道:“那只跟蝙蝠一样的怪物,是我杀的。不过另一只是自杀死的。”刘振野问道:“自杀?怎么回事?”王萧摇了摇头,说道:“这涉及到一些私人问题,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不过我可以说的是,他是为赎罪而死的。”刘振野心念一转,目光转向林洛漪,问道:“跟那小姑娘有关?”王萧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拒绝回答。”刘振野微微一笑,心道:“这小鬼..”
刘振野花了些时间,理清了思绪,说道:“好,咱们就以你是柏戈这个假设为前提,继续说下去。”王萧点了点头。刘振野问道:“你刚才说没法感受到那柄剑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王萧说道:“那柄剑..似乎没有实体,或者说,它的实体已经不见了。想要把他具现化的话,必须等我脑子里浮现出剑身的模样才有可能。”若非近来亲身屡经奇事,刘振野定然以为眼前的年轻人精神失常,对他这番言语一笑置之。尽管这样,此刻听王萧如此煞有介事的说来,一时之间,却也难以豁解,愣道:“没有实体?具现化?”
王萧道:“嗯,简单说来,就是时灵时不灵。”刘振野不禁哑然,虽颇为怀疑眼前的年轻人是否患有妄想症,但也不愿放弃这难得的线索。况且他所说的话,纵有怪异离奇之处,但细细推想来,却也没什么重大破绽。嘴角微咧,又问道:“如果我问你,是从何处得来这柄断剑的,你能回答么?”王萧思忖片刻,仍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刘振野叹了口气,好在这个回答也在他预料之内,只得又问道:“那柄剑跟你说的达涅古之息有关系么?在不需要那柄剑的情况下,你能让我见识下那黑色的气雾么?”王萧说道:“硬要说的话,厄特拉的剑所散发的光芒与达涅古之息正好是冲突的,所以如果再没有厄特拉的情况下,最好..最好不用轻易使用达涅古之息。”刘振野这次并没有深究原因,因为他见着王萧面上的惊悸惶惧之色,绝不似作伪,虽不确定他所说是否属实,但对那黑色气雾,他顾虑颇深,却是一看便知的。
话题到了这里,似乎已然进入尾声。刘振野捏着手中的便签,反反复复的念叨道:“再无厄特拉相抗..厄特拉,厄特拉..”瞅了瞅王萧,问道,“我见过遗迹里那些壁画的照片,抛开那些文字不谈,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以前也有一位类似柏戈的人物存在。”王萧应道:“是的。警察先生,这么说来,你或许不信,但我曾在梦里见过那位战士。”
刘振野觉得话题已经脱离了自己预料的方向,或说是理解范围,淡淡道:“哦,这话怎么说?”王萧反问道:“警察先生觉得我该说些什么?”刘振野一笑,心道:“这小子在重要的关节上,倒是点滴不漏,丝毫也不迷糊。”这一点他倒是想差了,王萧只是生性随便,别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若是别人问不到点子上,他便会反问回去。说道:“我想问问你,根据你的梦境,关于那个战士柏戈,能得出什么结论来?”王萧思量良久,这才简略的说道:“废墟、死人,战士独立其中,拄剑饮泣,只身对抗怪物。总结起来的话,我只能说柏戈并非TADL的同类。”
刘振野沉吟道:“我想也是..然后,你还梦见了什么?比如柏戈与怪物战斗的结果。”王萧说道:“结果..怪物死的死,跑的跑,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很强,非常强,几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敌,而且..”他本想将那战士野蛮凶狠,撕咬啃啮怪物的事情也一并说来,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住口不言。刘振野茫然道:“所向披靡,无人可敌..如果真是如此,现在存留的TADL又怎么说呢?”自觉谜团纠结缠绕,难以索解,也只好止住了这些念头,又问道:“你跟他比起来呢?”王萧一怔,旋即明他话中意思,笑道:“这个可不能比,我跟他差的太远了,简直是天壤之别。”刘振野出神片刻,喃喃道:“天壤之别..你和他有什么不同呢?”脑子里又过了遍壁画的内容,忙对王萧道,“剑是断的?壁画的最后是一柄断剑!”王萧点头道:“对,我第一次见着厄特拉的时候,它就是一柄断剑了。”
刘振野苦笑一阵,自觉这番谈话实是生平未有之奇,但在近来邪门怪事的佐证之下,也由不得他不信。既然难分王萧话中真伪,干脆掏出笔来,在便签上记录下这次谈话的要点,稍加整理,细看之下,只觉离奇零落,并无什么要紧之处,但却隐隐约约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振野收起便签,心想总算是不虚此行,虽仍觉迷雾重重,但好在已然有了着手点,不似向前那般全无头绪了。不论眼前此人是否是柏戈,他倒也不在乎,因为他自打心底对这诡异的超自然之事,并不信服,更不相信什么“灭亡之息降临之时,再无厄特拉相抗”这种鬼话,十数年的特警生涯,早已将他的肝胆磨砺的坚毅勇决,一往不惧。况且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市民而已,作为警察的刘振野,又怎么可能让他去犯险呢?
刘振野道:“好了,咱们就聊到这里。”王萧讪笑道:“警察先生,你不会..不会要逮捕我吧?我可没犯罪啊。”刘振野说道:“如果你真是TADL,我会对你做出一定措施,但不一定会逮捕你。还有,无论如何,以后都别再独身一人去对抗那些怪物了。”王萧奇道:“为什么?警察先生,我可是柏戈啊,你也见着那些壁画了,这难道不是我该做的么?”刘振野正色道:“你只是一个普通市民,别接触你不该接触的东西。”王萧立时答道:“难道普通市民就可以看着无辜的人惨遭屠杀,而自己明明有阻止罪恶的力量,却不出手么?还是说警察先生觉得我的,不,或者说我们的正义感已经淡薄到如此地步了么?”
刘振野一怔,浑没料到这个迷迷糊糊的年轻人,竟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说道:“你觉得自己是那些人的对手么?你不怕死吗?正义感真的是驱使你这么做的理由么?”王萧说道:“警察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刘振野说道:“你问。”王萧说道:“你当初选择当警察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养家糊口么?迫不得已么?还是说仅是听天由命而已?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当初促使你下定决心的理由,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刘振野一呆,也不知是有多久没见着如此不管不顾,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了,像是见着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牵念了一些往事,心下一酸,说道:“年轻人,被意气左右,那也是正常的。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不想想你爸妈该怎么办么?”王萧低头一笑,神色转淡,说道:“我..自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妈妈。我问过老爸,我妈妈去哪儿了,可他从来只是笑着不说什么。警察先生,你听说过广谢路枪击案么?”刘振野点点头,那件案子虽非经其手,却也有所闻,记得是一桩枪匪抢劫案,造成了不少人员伤亡。
王萧淡淡道:“我爸是一名普通的工人,那天..他为了阻止那个枪匪,拼上了自己的命,但结果..警察先生也该知道,那个枪匪现在还未归案。”刘振野默然,说道:“抱歉..”王萧笑道:“这和警察先生可没什么关系。我前些年一直都寄住在亲戚家中,后来,因为言语不和的原因,我就一个人搬回了自己家里。他们都说我爸爸是个傻子,窝囊废,一无所成的渣滓,明明没有什么本事,还要逞强去阻止枪匪,到头来也只是搭上一条命而已。”说到此处,再也忍受不住,泪光莹莹,神情哀伤,又道,“当时,我不敢反驳他们,因为我也是从心底觉得老爸自不量力而已,别人可是有枪啊,你要是跑掉的话,不就好了么?你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这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刘振野敛容正色道:“你父亲是个英雄。”王萧抹干了眼泪,说道:“是的,我的一个朋友也是这么说过。那年清明节,我那朋友陪我去给老爸扫墓,当时她就对我说道:“不论你怎么想,我始终觉得伯父是个英雄。当我们面对暴行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着临难苟免、趋避逃命,正因如此,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来对抗罪恶,我们需要一个英雄,他以自己的英勇、无畏、乃至牺牲,来告诉我们:正义,永不泯灭。纵然英雄隐没,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再次面对邪恶的时候,无能为力,却仍一往无前,那便是他在许久之前带给我们毅然决然的勇气所致。他告诉我们,勇敢、坚强、热诚而善良,紧握希望不可放手,然后如他所期望的,我们亦将纯粹而高尚,即便终将逝去,也是满怀光荣。警察先生,如她所说,不论厄特拉是不是应有的希望,但我握住了它,就绝不会放手了。”刘振野默然片刻,问道:“以柏戈的身份么?”王萧答道:“是的。”
刘振野凝望王萧许久,看清了他眼中的坚定不移的决意,再无他话,说道:“我们会再见的,在你以柏戈的身份。”说完便转身去了。
这一边,李黎热情如火,缠着林洛漪唠唠叨叨,“洛漪,洛漪”的叫得好不亲热。林洛漪心下不悦,却也不愿失了礼数,仍是淡淡而笑,却并不怎么答话。李黎兀自不觉,反倒以引得佳人一笑,而喜不自胜,当下加倍殷勤,各类邀约纷纷出口。林洛漪却只是推以学业繁忙,一一拒却。刘振野走近,招呼道:“走了,小李。”李黎“啊”的一声,难舍难分的又将林洛漪好好生生的打量了遍,这才恋恋难离的说道:“洛漪,那我可先走了,有时间再联系。”
林洛漪勉强一笑,“嗯”了一声,目送他们走远了,回头看时,王萧正倚在树下呆呆出神。林洛漪走近问道:“王萧哥哥..”见他眼圈泛红,不由惊道,“呀,你怎么哭了?谁惹你了?是不是刚才那两个警察?他们是不是逼迫威胁你,想要屈打成招?王萧哥哥别哭,我这就追上去骂骂他们,给你出气。”王萧一愣回神,随即笑出声来,越笑越是大声,越笑越是开心,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哈哈哈,哈哈,咱洛漪妹子可真是厉害的紧,竟然敢去骂警察?”
林洛漪被他这么一笑,不由羞得满脸涨红,挥舞着小手,恼道:“哪又怎么啦?我又没做坏事,他们警察好了不起么?难道骂下他们也不行么?”王萧忍俊不禁,只觉这小丫头天真可爱的紧,笑道:“那你干嘛不去打打他们?那不是更解气?”林洛漪腮帮一鼓,撇头道:“我打不过他们..还有,还有啊,刚才那个姓李的警察,念念叨叨的好烦人,真是没半点礼貌,盯着我瞧个不停,还老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尴尬死了。”
王萧笑道:“人家喜欢你嘛,言行间自然会有些不当,你也别太在意。”林洛漪皱眉道:“哪有像他那样喜欢人的?好似我不喜欢他就是犯罪一样,自说自话,蛮不讲理。”王萧像哄孩子般,顺口道:“嗯,洛漪妹子要是不喜欢他,大可不理他就是。要是他真骚扰你不过,你就告诉我,让王萧哥哥揍他,为你出出气,好不好?”林洛漪乐道:“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啦,揍人怎么都是不对的,骂骂他就行。”王萧心下一乐,笑道:“好了,事情解决完了,咱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