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市,黄野山下,6:00PM
黑焰冲腾的人影与朦胧月华的身形,在山下已然对峙了一整天,只待此刻日落时分。
迦安闭合的眼眸终于张了开来,温润清寒的光芒投向眼前的人,说道:“圣剑使,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里特的影子,他与此时的你一样,勇决坚定,一往无前。究竟是什么驱使你心如止水的来到了这儿?”
王萧道:“因为我得活下去,所以我要打败你。”迦安哂笑道:“哼,果然,只不过是一条贪生惧死,空无目的的疯狗罢了。”王萧道:“他,我是说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致使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无法消弭你的仇恨?”
迦安哈哈大笑,笑声中饱含凄凉苦恨之意,说道:“你怎么会在意这个?”王萧道:“那你又为什么一定执意要将我杀死?”迦安道:“手握厄特拉残酷命运的人,就是我仇恨的归处,只有彻底埋葬了柏戈,类似的悲剧才不会重演,仇恨的轮回亦可以划上句点。”王萧道:“那么就如你所说,我会继承这份残酷的命运与不知归处的仇恨,所以我想明白这憎恶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迦安手掌扬处,凝出一柄月华长矛,淡淡道:“我们一族的人,自小便会修习这种古武矛术,只为了抵抗侵掠,抗敌御辱。想必你见艾琳使过吧?”王萧点点头,立时便忆及艾琳凝化冰矛挥舞风雪的模样。
迦安道:“在无数的岁月里,得以玛纳拉的庇护,我们部族的战士以此矛术击败了无数邪物妖祟,维护着村子的安宁祥和。或许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他们会以此矛术抵抗自己部族走出的战士——里特。”王萧道:“里特也是你们部族的?”
迦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续道:“里特,我的朋友,这位为玛纳拉祝福,唯一能唤醒圣剑厄特拉的战士,受王室所命,讨伐四方,诛灭邪魔,然后在那一天,满载荣耀的回到了村子。部族上下得知了这个消息,互相奔走相告,设宴欢庆,迎接他们伟大战士的归乡。可他们等回的不是部族之子里特,而是染血的恶魔柏戈。失却了常性的战士,毫无因由的屠杀了整个部族,大家引以为傲的古武矛术在熟知这村落一切的战士面前,起不了分毫抵抗的作用。等我回到村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只剩下血流浸地,尸横无数的惨象,玛纳拉惨淡光芒之下,村子在一片血火中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王萧盯着迦安,清清楚楚的看明了他的模样,蓦地忆及那夜在遗迹中所见之事,心道:“是他!是他!他就是那副壁画之上与战士互博对敌的人。”
迦安道:“事情就是如此,我那满腔热诚质朴的朋友,堕入一个严酷而可怕的命运,陷入了疯狂的杀戮而无可自拔,放弃了玛纳拉的祝福,背离了部族的希望,向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子,举起了罪恶的圣物,屠杀了所有的活物。”他的声音凄惨而悲凉,却又蕴蓄着极深的愤懑与憎意。
王萧道:“怎么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迦安道:“为什么?!呵,为什么?是为了那虚伪狡诈王室为他许下英雄的梦想,还是那故作孤高圣洁女人的嘱托?谁又知道呢。”
他似是自说自话,王萧听不大懂,问道:“什么?”迦安摇头道:“事已至此,多提何益?圣剑使,你觉得你能承受得住这憎恨之重么?”
王萧回抚心口,扬剑而立,昂然道:“当然。即便你背负着再多亡者的宿怨,我也绝不能输给你。”迦安嗤之一笑,说道:“是么?那么动手吧。”王萧道:“嗯,来了。”
残阳渐落,圆月隐隐。
王萧身周黑息大盛,抢上前去,举剑斜劈而下。迦安举矛一架,但听得“铛”的一声,王萧身子飞出,他亦退开半步,噫的一声,说道:“有些意思。”王萧喝道:“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呢。”绿焰燃时,“嗖”的声响,已然欺到迦安身下,一剑顺势直刺而上。迦安应变极快,挥矛下封,阻断了剑势的去路,却见绿影淡去,长剑无踪,心下惊道:“人呢?!”
但听得剑风呼呼,自身后而来,他不及侧首,横矛转去,格开长剑,借势纵开,将手中长矛掷出,月华淡淡中,长弓显现,空捻虚弦,只见茫茫空透箭矢,破空而生,唰唰声中,箭去如雨,断绝了王萧攻来的所有途径。
王萧斗得性发,赞道:“了不起!”绿火顿去,赤焰遍体,一剑斩出,丛生熊熊烈焰,幻作火龙之状,吼怒声中,龙行而前,震出烈焰咆哮,打落纷纷箭矢。迦安拉弯长弓,又是一箭射出,激闪璨璨白华,破空声中,鼓荡而去。
龙吟箭响中,两招相撞,震溅飞焰,碎迸月华,山摇地震,威势惊人。
乱石腾飞,烟尘炸起,迦安凝目瞧去,但见金色的焰芒冲天缭绕,厄特拉嗡嗡鸣响,激荡着澄澈闪耀的光芒。他空捻长弓,箭矢倏生,激旋着重重气劲,瞄准了正自蓄劲的王萧,冷笑道:“看来你还不懂得吸取教训,这个距离,你击得中我么?”
“嗖”的一声,金焰飘散,王萧人影淡去,迦安念头电闪,大吃一惊,暗道:“什么?!”但见金芒飞舞,碧火环身的王萧忽闪至身下,绯红色的眸子闪烁着自得的光彩,嘴角扬起,轻轻道:“看来是你还没吃到苦头,这个速度,你跟得上么?”
“勾芒!”
清啸一声,长剑挥处,闪耀着天神之姿的鹰身巨兽,奋起响彻九霄的长唳,闪射而出。
尽管迦安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格挡,但仍被金芒焰火所燃灼,轰隆声中,为勾芒吞衔滚荡,身子直飞山壁之上。
原来王萧早已料定绝不可能仅凭后土之姿与他相搏,否则速度不及,难以近身,纵使百创不惧,也只能落个束手挨打,无可还手的境地。这三日以来,他除了在山间熟习后土之姿,习练那重剑之法以外,更抽出不少时间去适应在各个形态间的快速转换,到得后来,已可了无间隙,圆转如意的变换诸多形态。他心知以任何单一形态与迦安对敌,均难有胜算,但自信若能圆熟的运使各姿之长,那么多半便有与他一战之力。那于远方积蓄勾芒,继以共工迅捷之速欺近攻敌的招数,便是他于山间思索修习的结果。此刻看来,果是大有成效。
勾芒之光,带着迦安直射而出,轰塌半面山壁,但听得“喀拉”轻响,王萧低头看去,只见手中厄特拉碧绿晶莹的元素剑锋竟而断成数截,点点消散而去,紧跟着身周绿火燃灭,转为黑焰。
王萧一愕,提起手中断剑,心道:“焰芒飞出去了?这跟我那天在梦中见着的一样,勾芒幻作神兽之状,如激荡澄澈的光线一般飞射而出。可我每次使出这招之时,积蓄的焰芒冲涌至断锋处,都会消散飞逝,非得近身刺敌,方有神效,可这次怎么会。。”念头转处,立时便想道:“剑锋?!是了,定然是剑锋的关系!!没有剑锋的厄特拉,终是大有摧伤,它每次汲取元素之力,也不过是为了自行修弥剑锋而已,可这脆弱的元素之力,因为无法抵抗勾芒强大的威力,至此才碎裂崩灭。”
他尝试着再次变为共工之姿,一时间却感到体内的元素之力近已枯竭,显是难以为继,不足以支持他再度变化姿态。
猛听得一声怒吼,山石崩飞处,为金色焰芒所燃灼的迦安缓步而出。但见朦胧通透的白茫雾气裹带着勾芒的火焰自他身上缓缓脱落,不多时便将其彻底驱离自身。他咧嘴笑道:“一柄断了剑锋的残品,使出这等剑技,也不过只有如此威力么?”嘴边渗出几许鲜血,又道:“圣剑使,做得不错,你这变换无方的神妙力量,彻底激怒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值得我倾力击倒的敌人。那么,满怀忏悔的接下月华的愤怒吧。”
只见清辉泠泠的月光投射而下,将他笼罩其中,额间顿生一道血色菱形印记,散逸出殷红的雾茫,浸染了原本白净明澈的月华光辉,念道:
“以吾之血骨,泯灭汝之辉芒,永葬此世祥和静谧。世界终到长眠之时,月华呀,顺从我身。”
王萧只瞧见他身周血色光芒倍加阴盛,未加反应,已被他瞬时抢近,跟着下颚剧痛,受了一击,身子腾空而起。身在半空之时,斜眼倏见身左血红殷然,一股雄浑沉重的大力排山倒海的击了过来,胸肋急缩,痛不可当,急坠飞出。
但听得“嗖嗖嗖”声响,血影于空中晃动闪烁,犹如狂风骤雨一般,编织成一道环形血圈,不论王萧飞至何处,他都能瞬时捕捉到他,手脚齐出,痛击重殴,竟使他落不下地来。
王萧此刻已然全瞧不清他的动作,只是收束达涅古之息,环护全身,不至受伤过重而已。他此刻若尚能以共工之姿应敌,速度或是能有过之,但又何来如此浑然巨力?原来与王萧从元素中借力不同,迦安此刻的力量,竟是从他们部族崇信的月之神祗玛纳拉处攫取而来。然后这并非玛纳拉所赐福的战士,是以力量具现化的模样,不是清辉的白华或是苍紫焰息,而是呈血红之色。
王萧身在半空之中,忽觉胸腹沉顿剧痛,已中了迦安一计重脚,身子飞堕而下。“轰隆”炸响中,大地震裂,土石崩飞,崩陷数米有余的巨坑来,王萧只感五脏六腑好似齐聚一处,紧缩抽搐,翻滚搅动,喉头一甜,喷出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