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琰帝似乎不忍，也似乎被触动了情肠，一时间，殿阁里静极了，曜凤大船偶尔随着水面的波动均匀而和缓地起伏，像遥远的时候母亲轻轻摇晃的摇篮，催得人直欲睡去，直欲睡去。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烧得久了，烛泪缓缓垂下，嗒一声，嗒一声，累累如珊瑚珠一般。
贤琰帝静静侧耳，听着周遭细微的响动，良久，他亦动容：“皇后，你从未对朕说过这么多话，从来也没有。所以竟连朕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不安稳，这样害怕。只是皇后，朕也是如今才明白，一个人的愿望不能太多，太多了，总会事与愿违的。可若要问一句，朕自来疼惜你所生的两位皇子。哪怕笙儿和祐儿还在襁褓之中，朕也已经有立储之意，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而且，朕对你从来都是不同的，不是吗？朕敬重你，包容你，更是不遗余力的抬举你举荐的人。“
贤琰帝忽然放缓了声音，俯下身子，略带神秘之色，在皇后耳边低语如呢喃：“其他的事也罢了，朕听过只当是脏了耳朵，掏干净便是。但又一件事情，朕一直很想问问你，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每逢她生辰死忌，你便没有一点不安么？”
仿佛有惊雷隆隆滚过天灵之上，皇后身体剧烈地一震，睁大了浑浊含泪的双眼，颤声道：“皇上，这么多年，她曲云儿怎么死了的，原来您也是这么想的！”
贤琰帝俊挺的面庞上疑云深重：“那么李拂柳呢？杀母夺子，自然也是你了，是不是？”
皇后失血的双唇剧烈地颤抖：“臣妾一生所为，无一不是为了皇上和皇子们。不到逼不得已，我从不置人于死地。你说过了，我是你的嫡妻，是你的皇后，何必像她们一般阴毒？我是爱子心切，可若不是李拂柳自己贪心不足，与虎谋皮，哪里会叫我白的了个女儿？若真像皇上所言，那我直接要了昭妃的命，自己养着她的一双儿女，何必自己在去了半条命之后独独留下幼子？”
“是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便是朕的皇后，朕的嫡妻固有的手段。十指纤纤啊，从来不成沾染一滴鲜血，那是因为早有人被你设计的血流成河。十几年前是这样，如今，只是更加熟悉了而已。”
大船之上，有片刻死寂，几乎要逼得人发疯。
蓦然，皇后哑声笑了起来，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凄然呼道：“是啊，原来这些事皇上早就知道，却隐忍至今才来问我。这究竟算是您的恩典还是臣妾的冤孽？”
这时候的贤琰帝，神色平静如水，话语的锋利藏在悠然语调中：“这些年的你的所作所为，朕从旁人口中也算略知一二。到底，你私德有亏，但你是朕的皇后。作为一个皇后，你为朕生儿育女，也算节俭自谦，对着嫔妃也未有忌妒尖酸之色，的确是御下宽和，不曾让天下臣民有半分议论，反倒称颂有加。所以朕若揭破你，只会让你成为朕山河岁月里的污点，让皇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就像一袭华美的衣袍，纵使底下虫蛀蚁蚀，破败不堪，他也得保留着外表的金玉绮丽。多年夫妻，恩情固然不会少，但她屡屡进逼，不曾领会他的提点，也终将那些年的恩情积郁成了难以言说的厌烦。只是在想起他们共同的孩子时，那样纯真的笑脸，才会让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他知道她本性温和，并不如后来所知的那样凌厉，也知道她会极力维持着这样的温和过下去，只不过来日，终究会渐渐疏远，只剩下礼仪所应有的客气。
皇后静静地听着，所有的情绪在她的克制下渐渐平息，终于回到如常的雍容与宁和。她挣扎再挣扎，终于支撑着俯身拜下，冷然道：“皇上这么顾及皇室颜面，顾及自己的颜面保全臣妾，实在是圣恩滔天。”
她仰起脸，目视皇帝，“既是皇上恩惠，那臣妾不能不报，就恕臣妾直言一句。臣妾固然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殚精竭虑，您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无所不用？您这样的性子，固然圣明聪敏，但亲近之人，无不为此所伤。事到如今，臣妾做的孽臣妾自己担着。可来日无论谁为继后，有您在一日，只怕下场都不会好过臣妾今日！臣妾就睁着这双眼睛，在天上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