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青州城外数十里的小村庄边上,一位年轻的游方画师正在搭建着他小小的工作间。
竹筒与木件拼接而成的画台,台边浅浅的凹槽嵌上新鲜的澄泥硯,硯左为纸,硯右为笔山。从旁边的小溪提起半盆清水,两碗放于硯之上下,一碗以濯,一碗以蘸。
运持着寻常的笔墨,画师却不欲走寻常路。但见他一挥毛笔,笔尖轻点砚台即起,而对着不远处的风景细细作画。脚下的农田,中间的村庄,更远一点的山林,一笔一画精致得让人惋惜,果敢而细腻的笔锋把十余丈外的农人画得栩栩如生,可叹,可惜。
一片落叶带着凉风经过,画师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唾沫点滴带连洒在画纸上部。画师有点烦恼的挠了挠头,信手用笔头蘸了些许清水,涂在唾沫处,连成水带,又点了几下砚台,墨尖轻轻点在水带几处,轻呼一口气,却又突然锁起了眉头。点墨时不意又洒了几粒细沙墨在山林间。
画师抬头望了望天,灵光一闪,低头向远处的山林定睛细看,不由地在嘴边画起了弧线。
自半山腰莫名而起的一阵土尘竟一直奔袭至村,与此同时传入画师耳中的约摸是土尘所出的大喊。
“不好了!!!狼来了!!!”
这一声大喊惊得周围的农人都立起身,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农具。
画师摇了摇头,带着一道浅浅的微笑与几分好奇,随同附近的农人走向村庄。
且不说这青州地界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猛兽出没,光是这光天化日的就不可能来狼,这把少年声音到底是以何居心扯出这么个无聊的谎言呢?画师这么想着,却是猜不透这内里玄机。
“哎呦,小伙子,看你这衣衫光鲜,是从城里来的吧?平日怕是少见着山野农事吧。话说这二娃,就是先头大吼大叫的那个,也不知道咋嫩出这挡事。这二娃是住山腰那猎户捡来的,往常就爱瞎闹,那猎户也是不清不楚的人,姓甚名谁都不告诉人,估计也是犯了什么事躲这来的。”旁边的一个瘦小的猴子脸农人自顾自地跟画师说了起来,画师感觉有点尴尬,对这猴子脸印象并不好,但又想多了解这位二娃,便微笑点头回应着猴子脸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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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走近村中心,数十名村民已经围成了一圈,有村民拉着二三尺长的孩童,妇人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旁边屋顶上坐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或还叼着一支狗尾巴草。圈里有两人,一大一小,大的是这刘家村的村长。村长是入赘进来的,不过三十来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但平日却不事农活,因而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模样。缘是这村长识得字,懂得数,村中大小事务他都能断理得当,所以村民对他都特别服气,便把大小畜生交给村长家照养,村长一家便是以此为生。
虽然对村长一家并不关心,但画师还是忍耐着性子听完了猴子脸的一顿吹嘘。“大概是村长的哪个亲戚吧。”画师这么想着,目光留在圈中的那位少年身上。
少年灰头灰脸的,约摸十五六岁,确实是爱说谎的年纪,但少年脸上身上一块两块的尘土泥灰却像在为这少年作辩解。
“是走得太快摔出来的吗?”画师这么想着。
“好了,该说说你是来作甚的了。”村长缓缓的说着。“别以为我会相信大白天会有狼出来。”
“真的有一只狼!!就在山上,我亲眼看见的!到晚上就会下来抓小孩子吃的!”少年激动地说。
“只有一只狼吗?你确定不是你看错了吗。”村长大概是不相信。“只有一只我们也抓不住啊,好了,我会想办法的,大家散了吧。”
“等等啊!!狼真的要来啊!”少年依然不甘的喊着,但村民已经逐渐散去。
虽然少年依然不甘地大喊大叫着,村民们却没有再理会,各自回自己的地方继续干活去了。画师走近去,眯着眼睛,微笑着问:“少年,你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呢?”
然而,少年却是一脸不高兴,对画师吐了吐舌头拉了个鬼脸,转身就走回山,丢下一句“才没有撒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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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画师都来了这个小村庄,不是为了写生,仅仅是对那少年感到好奇。而那少年,也没有辜负画师的期待,每一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台词,从半山腰奔涌而来。
唯一有所变化的,是村民的态度。
从第一天的紧张,到愠怒,到后来的慢慢逐渐的习惯,当作茶余饭后骄阳树下的笑谈。
唯独村长有点苦恼。
村里的猪羊牛鸡鸭鹅,家里的米盐油酱醋茶,城里的草木粮人布税,本来就十万个忙碌,虽然内子贤惠不辞劳苦,但还是不忍娘子操劳想努力忙完诸般杂务让妻子多多休息。
这个天不测风云,二娃也不知想着什么,每天都要来闹上一闹,还要我给村子四周围上栏栅才稍微消停一会。
看来今年是闲不下来了。
村长躺在屋顶上,晒着月光浴,清洗连日来积攥的焦躁情绪。忽然,村长察觉到了什么,坐立起来,看着远处的什么渐渐小去,脸上不禁露出了释然。
在通往青州城的小道上,二娃踏着月光,背着一箩筐的杂物,一步一步向青城去。
半山腰上,画师收笔,纸上搭起一座猎户小屋,屋外晒皮架上晒着月光,另一边的树桩大概是用作砍柴的,一只野兔站在上面四处环顾,似乎有点茫然,栩栩如生。依旧是毫无气韵的画。
画师匆匆收拾好画具,匆匆走下山,途中大概惊醒了哪户人家,依旧匆匆走着,蓝白长袍染上了几处灰色。
将饱未圆的月亮下,连续奔跑带来的一丝激动,一丝喘息。
“为什么,要撒谎?!”
“因为我要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