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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泉

紫衣楼只是一座普通的楼阁,如果不走过去,永远也不会有人把这竹林里优雅恬静的建筑和那残忍恐怖的组织阎罗殿联系到一起。

可现实就是这样,紫衣楼的确是进入阎罗殿的最后一道关口。世间难道不是经常会有这样的反差,那些看似天真可人的背后,是无比毒辣的本质。或者说,人和蛇蝎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蛇蝎总是直接表露出它们的可怕,让人惧而远之,实际上它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人,则是把自己的恶毒藏在纯真的表象后面,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会要了你的性命。

香离这么想着,一步一步走到竹林的尽头!

香离就是那个墨白衣着的年轻人。

段香离,这是那个老人给他取的名字。断者,相离也,可是对人来说,做出任何了断都是极其困难的,特别是了断自己的过去。

香离就一个无法了断自己过去的人,所以那位老者给了他这个名字。至于他原来叫什么?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活着?又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所以他要来寻找答案!

所以他现在走上了黄泉路!

他走在黄泉路上,并不是因为他死了,而是因为这一条路真的叫黄泉路。它隐藏在紫衣楼的后面。在竹林的尽头有一块石碑,石碑上模糊的,血红色的大字写着“黄泉路”。

如果可以,应该没有人会愿意走上这样一条路,扑鼻而来的腐臭味,满地的如同鲜血一样的液体。周围的一切都是枯萎的,没有一点生灵的气息。香离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与紫衣楼天差地别的景象,怎么会只有一碑之隔?

举目望去,鲜红而浑浊的水域中,红色的石块随意凸出着,毫无规律的组成了一条通往未知恐怖的路径。那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死寂。

香离实在太讨厌这个地方了,如果真正的黄泉路是这样的话,他还真的不愿意去死了。原本淡然的表情也早已不见,他皱着眉头,随手将一片在竹林中摘下的竹叶向着血水中扔了过去。

竹叶原本是轻巧的,可香离的手法太快了。那片竹叶就像世间最锋利的暗器一样,瞬乎间就刺入了血水之中,平静而浑浊的血水上荡起一丝涟漪。

香离凝眉看着血水之上,那涟漪缓缓化开,竹叶浮了上来,却全然变成了枯黑的颜色。血水似乎带有某种奇异的毒性,而惊人的事情接着发生了,只见这血水之上的竹叶开始肉眼可见的枯萎,燃烧,然后化成了飞灰。

明明在水面之上,可是竹叶却真的燃烧了。飞散的叶灰飘过香离的眼前,就好像在提醒他千万不要过去,就好像和那个紫衣女人一样,在劝他回头。

“黄泉?!原来是这个意思。”

香离摸了摸鼻子,这刺激的味道让他十分不好受。他又捻出一片竹叶,这一次,竹叶飞向的是水面的红色石块。

然后,即便只是竹叶这么轻的触碰。那些石块开始毫无规律的沉浮起来。

事情很简单,除非轻功绝顶,能够在这石块的浮沉之间抓住机会跳过去,否则,要过去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香离皱着的眉毛舒展开来。

衣带浮动,墨白相间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简单而优雅的轨迹。这分明的色彩,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种安宁和平静,即便是在这血色的黄泉路上。

冯虚步法!

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身法催动,极快的速度中。香离感觉身边的空气开始凝结,先是变成液体,然后又变成一团一团可以捉摸的云朵一般的固体。他整个人踩在这些空气凝结成的云上,凌空虚度。

石块的浮沉此时在香离眼中就是笑话,因为他根本不需要接触石块。

可黄泉路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这是唯一一条给亡灵走的路,这也是唯一一条通往阎罗殿的路。

无数只手从血水之中冲了出来,拼命的朝着香离抓过去,宛如无数不甘于死亡的怨灵在挣扎着抓住任何有可能带他们脱离苦海的救命稻草一般。

而最要命的,是那些“手”上,分明沾有那要人命的血水。

“啧!”

香离在空中抽了下嘴角。接着,他毫无依凭的在空中旋转身体,躲开那些可怕的“手”和飞溅的血水。他一抬头,看到前方的路依然没有尽头,而无数的“手”尽然涌现出来,那些血水更是沸腾了起来,仿佛将要变成巨浪。此刻,它们完全挡住了香离前行的道路。饶是他的轻功超凡绝伦,也不可能走通一条完全被挡住的路。

回身翻转,香离又落到了起点。

“枯藤大师,早知您入了阎罗殿,却没想到,高深如您,却甘心守着这一潭血水?!”刚一回到岸边,香离忽然高声叫到。

随着香离的叫声,血水之中化开一个巨大的红色气泡,一个人形包裹在这气泡之中,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血水间。气泡破开,露出一个苍老的面容,而那些要人命的血水,此刻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围绕着这个老人,化成了衣袍的模样。

“年轻人,如今世上能叫出老衲名号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一个是这阎罗殿的主人,一个是这黄泉中埋葬的我的老友,还有一个则是我自己。你?是如何得知的?”

老人说话的语气很奇怪,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询问。就好像他有什么特别渴望的答案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而他又特别希望这个年轻人说出来。

香离眯了一下眼睛,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满身疮痍的老者便是当年江湖中能通灵万物的隐居高僧枯藤。

“自然不可能是阎罗殿的主人,也不可能是您自己,那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了。”出乎意料的,香离对眼前这个怪异而可怕的老人十分的尊敬,语气也没有了那股淡然,而是必恭必敬的回答。

老人听到这个答案,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神里面刹那间闪过一丝欣喜,接着由喜转怒,他悲愤的大声咆哮了起来。黄泉的血水再一次沸腾了起来,无数的“手”再一次冲了出来,直到现在香离才看清,那些“手”是一条条枯萎的树藤,它们互相盘根错节,组成了一只只怪手。

“你骗我!你敢骗我!你敢拿她来骗我!”

老人显然莫名的陷入了某种疯狂的姿态,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低沉,一直嘶吼到沙哑。无数怪异的“手”围绕在他的身边,无比可怕。

香离看着这个癫狂的老人,曾经冰冷的眼神里面流露出了一丝的怜悯。

“山霞寻烟闻花语,枯藤逢春不见秋。”

枯藤大师,曾经江湖中的传奇人物。因为他能和万物通灵,能和飞禽走兽为伴,能和竹草花叶为友,他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自然的声音,他能控制天生万物。

然而这样一个奇人,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一个女人,一个他所深爱的女人。那个女人晕倒在他厢房前的时候,他感觉到屋外的风雪在呼唤他去救人。于是,他们相遇了。之后的数月里,他照顾她,每日清早雀鸟送来清澈的甘露,每日晌午,山气送来徐徐的清风,每日傍晚,夕阳下窸窣着山间的生灵,为他们歌舞。她渐渐醒了,却如同植物一般,不能行动,不能言语。

枯藤成为了这个女人唯一的依靠,心灵成为了他们交流的工具。然后枯藤被这个女人迷上了,因为这个女人太奇怪了。明明失去了所有,可她的内心却永远那么善良,乐观。她享受着自然的每一份馈赠,即便她只剩下了唯一的触觉。

再之后,她死了,因为一个叫做“桃花村”的地方,她心甘情愿的死了,丢下了他一个人,背弃了她的诺言。

“相知何待此生后,愿伴君身到白首!”

香离轻轻念出这两句诗,接着,他眼前那张狂的血水开始奔溃,那些枯萎的,扭曲的“手”开始消散,一股竹叶的清香忽然从身后飘来,那股腐臭的气味渐渐散去。原本可怕的黄泉,现在变成了一弯山间清流。

事物的本质就是如此,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至善与至恶之间只相隔了一丝心念!

“寻烟,她,真的活着?”

待到一股清风吹散眼前迷茫而浑浊的血气后,香离看到眼前一个月白僧袍,面容清朗的老人。这一瞬间,香离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敬佩,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这样至情至性的人,怎能不让人敬佩。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知道这两句诗!”

枯藤低下头,眼中有一丝犹疑。

“那我葬下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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