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撒开脚丫子冲到了家里。
刚到门口，耳朵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哭喊声，哀求声，怒喝声夹杂在一起高低起伏地奏鸣着，一声声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愣了一下，然后用手一抹，换上了一个笑脸儿，快步奔上前去：“哟，这不是严大哥嘛，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长得五大三粗的差人扭过头一看，“嘿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嘴的大黄牙，“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斯兄弟呀，哈哈哈哈······”
“严大哥，您这是······”
“哦，是这样，大王要盖新宫殿了，所以呢，四处招人呢，每家至少出一个去服徭役。”
“徭役？不是今年春天刚服过吗？怎么又······”
“啊呀呀，我的老弟，咱们当差的只管抓人办事儿，管得了那么多嘛！哎，对了，还没问呢，你怎么来这儿了，不在衙门里当差？”
“是，是这样，严大哥，这，这儿是我家。”
“什么？你家？啊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抱歉抱歉啊李斯兄弟······”
“您说哪里话，是这样，我家的情况有点特殊，我爹病了两个多月了，起不了床，我弟弟还不到10岁，恐怕真没有办法去······您高高手，通通情，怎么样？”
“嗯，是这样啊······”严大头的眼珠乱转着，又瞅了瞅破旧的房屋和家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斯的身上：“哎嘿嘿嘿嘿，李斯兄弟，这不是还有你呢吗，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严大哥你别开玩笑，我已经在郡衙门里当差好长时间了，这您是知道的呀?”
“哎，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上边的命令也不能违抗哪不是？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你和老爷告个假不就行了吗？不行我去帮你说啊，哈哈哈哈哈······”
李斯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绿一会儿红，他用牙使劲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脏话骂出口来。冲动会误事儿的。盯着严大头肥肥的肚子，突然，一个想法飞了过来。
“那个，严大哥，既然来了，进去坐坐吧······”
严大头趾高气扬地一屁股坐在了有点儿打晃的椅子上，差点儿把它的小身板儿给压坏了。
李斯进里屋呆了一会儿，然后又来到了严大头的面前，满脸的笑容让人觉得有点儿瘆得慌。
他把一碟菜，一只鸡，一坛酒放在了桌子上。
严大头的哈喇子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下巴延绵不绝，努力地向地面靠近。
眨眨眼的功夫，盘碟光光，酒坛空空。
李斯看出了严大头的心满意足和意犹未尽，他拿出了一个东西。
“严大哥，这个是我的薪水剩下来攒的一点钱，不多，您可以拿去买点啥改善生活。”
“哟，李兄弟，你这是啥意思呀？想贿赂我？”
“严大哥您说的严重了，我也是衙门里的人，怎么能知法犯法呢不是······我们家的情况确实特殊，希望您再考虑考虑······”李斯慢慢地把一个小包塞进了严大头的手里。
严大头用手感觉了一下，然后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好吧，既然李兄弟你家情况特殊，那我就如实向上面报告了，告辞！”
“您慢走，严大哥！”
李斯回到屋里，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他用手狠狠地砸着硬邦邦的地，仿佛要把它砸出一个深深的无底洞来，让自己的身躯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他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
又过了两个月，李斯父亲的病快痊愈了。
“爹，娘，我想跟你们说件事儿，”李斯放下了手里的饭碗，“我想出去求学。”
“干啥？求学？”李斯的父亲瞪大了眼睛。
“去学本事，然后努力当大官儿！”
“孩子，能当个郡里的小吏就不错了，这个世道乱的呀，出去多危险······”
“我不怕，爹，说实话，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每天低三下四求人看人脸色的日子，我想出人头地，想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沉默，小小的屋子里只能听见蛐蛐儿叫的声音。
“你在郡里好好干，不也能出人头地吗？”
“那我最多只能干到一个地方的芝麻官！还是会被欺负，还是会受穷，会时时刻刻担惊受怕······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干一番大事业，将来光宗耀祖，让你们吃穿不愁！”
“斯儿都这么想了，他爹，这是好事儿呀！让他去吧，去闯一闯，万一不行了再回来嘛！斯儿你记住，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外面难熬了就回来啊！”
“嗯嗯，我知道了娘，”李斯的眼圈有点泛红，他连忙端起碗来，猛嚼了几口饭。
“行，那你就去吧。”
“谢谢爹！”
李斯向郡里辞了职，打点好行李，就准备出发了。
“周布，你想好没，要不要一起出去呀？”
“我，我，我还是决定留在上蔡吧，”周布迟疑着，“你尽管去吧李斯，干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来！”
“说什么呢你！”李斯轻轻地捶了周布一拳，“那你保重啊，有空到我家看看，帮忙照看一下我爹娘。”
“没问题嘿嘿，”周布笑起来，“哎，对了，你到底想好去那儿没有啊？”
“没有，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先去拜访一个名师吧，好好学几年，然后再出去，游说诸侯！”
“你不会是想当苏秦张仪了吧？”
“不可以吗？”
“真是，他们的模式可是唯一的，不可复制！你还是清醒点儿吧！别当了成千上万个炮灰中的一员！”
“我，炮灰？”李斯笑了，“周布，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的志向可是超过苏秦张仪，要比他们强一百倍！”
“行行行，不打击你了，那你第一站准备去哪儿呀？”
“去都城吧。那儿高人多，应该能找到一个好老师。”
“那就祝你好运喽！”
此刻的李斯，满心憧憬，就像一个打足了气的气球，只要绳子一放，就会迫不及待地奔向广阔诱人的蓝天。
他哪里会想到，蓝天会时不时地变阴，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的时候，那个小小的气球还能继续飘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