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竹宅的路上,已是夕阳西下。曲一映用手轻轻扶着马车的窗帷,偏头往外看着。再往前走,便有一排绿意幽深的柳树遮挡了前方的视线,那随风摇曳的柳枝后,隐隐约约有白雾往天空上方弥漫,还有流水瀑布以及人群嬉闹之声。
前方似乎是一条河流。
“钟离,我们这次走的路怎么与来时不一样?”她的声音里透着诧异,注意到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
钟离闻言,放缓驾车的速度,转身朝着里面答应道,“是这样的,属下见这时候也不早了,估摸着先前来时经过的南门已经关闭,就想往西边侧门出城。属下没告诉夫人,是因为……”
“我只是问一问罢了,你安心驾车吧。”曲一映将窗帷拉得更开,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狭促,是因为觉得以她的智慧,必定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吧?
马车继续向前,经过那一片柳树时,空气中散开的白雾更浓了,她慢慢伸出手来,居然还能感受到一股潮湿的暖意,像是柔和的春风,她微张小嘴,惊奇地望着手里的水汽。
这水竟是热的。
“这温泉河……”她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与好奇,隔着车帘,对钟离似问非问地说,“总是有很多人来游玩?”绿意远去,入眼的便是氤氲蒸腾,仿佛山巅之上云海一般的白色雾气,在空中缭绕的水汽下,由西向东,缓缓流动着既清澈又温暖的河水。
钟离爽朗地笑了笑,往右方望去,语气里透着自豪,“对,冬河一年四季都热气腾腾,尤其从初秋开始水温就逐渐上升,一直到明年春天,这横贯于玉琉城东西两面的河流上面都会有雾气弥漫的景色,所以每年秋天与冬季,多有各国的游人千里万里赶来,在我们南楚住上一两个月,只为欣赏这闻名遐迩的南国奇景。”
冬河……
曲一映凝神听着钟离介绍旁侧的那条温泉河,心里也在暗暗思索。这处处都透着温婉秀美的玉琉城,四面邻水,竟是一座干净宁静的水城?
她低着头想事情,耳边又忽然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闹。
“卖糖葫芦的萧爷爷来了!”
“快去,快去……”
“萧爷爷,快半个月都都不见您卖葫芦了。”
“对啊,您去哪儿了?”
那熙熙攘攘的小孩堆里,被包围着的是一位白发白衣,满面慈祥老人。他左手拎着一篮红彤彤的糖葫芦,正慢腾腾地,笑着给那些孩子分发葫芦,“我啊,这几日……”
“萧老头儿,这么久都不见踪影,是不是嫌我们冬河南面的百姓买的不够多,到别处去高就了?”说话的是一位比其他孩子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年龄似乎十五六岁,身材清瘦,秀气标致。除却他手里拎着的那把短剑,以及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姿态,一双水灵乌黑的眼睛四处流转时,还是颇能让人生出怜爱之心。
闻言,老人缓缓咳了一声,看着面前少年道,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教训道,“萧溯,怎么和爷爷说话的?”接着他顿了顿,放缓语气,从篮子里拿出一根糖葫芦,微笑道,“爷爷离家这么久,不想爷爷啊?”
那叫萧溯的听到这话,忽然对萧爷爷周边的孩子呵道,“你们让开!”
等凑近孩子堆里,他又立即变了脸,委屈地撇着嘴,“谁让你总是三天两头的忽然不见踪影,孙儿有了问题都没人替我解决……”
“你又打了谁家的孩子?”萧爷爷气急。
“不是打谁,这附近谁还是我的对手?我还不屑与之一斗。”萧溯悠悠地道,好像自己有多大似的,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扯远了,连忙跳着脚说,“哎呀不是这个,是孙儿要拜师学艺,孙儿前日在南城门,遇见一丰神俊朗,智慧与医术都世间罕见的公子,那风姿……”
爷孙俩正凑在一起说话,曲一映坐的那辆马车已经渐渐离开。
曲一映趴在窗边,望了望那好笑别扭的少年,又抬眼望着湛蓝的,明净如洗的天空,以及那几朵柔柔的白云,心里慢慢没了见到伍左后的怒气,恢复了平静。她拿出马车抽屉里的那个梨形瓶子,细细看着,开始嘀嘀咕咕抱怨起来,“怪不得兰芝不喜欢你了,看你做的事吧,就不招人喜欢。”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声渐渐消失,只剩下车轮滚动发出的声响。忽然,钟离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小孩儿,可真让人羡慕。”话语隔着一层帘子,若隐若现地传进了曲一映的耳朵里。
她没听清,还以为钟离在和自己商量事情,便拂开车帘,问道,“刚刚说了什么?”
“啊?”钟离仿佛陷入了沉思,被她吓了一跳。
“适才可是在与我说什么?”她又问。
闻言,钟离转过视线,空出右手,指向那群依旧挤成一团的孩子,脸色柔和地道,“属下是觉得,这些小孩能在这个年纪吃到糖葫芦实在是一件幸事。”
“这不很正常吗?小时候都爱吃,酸酸甜甜的。”曲一映放开帘子,不以为意地坐了回去。
闻言,钟离却忆起往事,真情流露,称呼不经意间也变化了,“小的时候我也爱吃那些,只是家里穷,时常衣不蔽体,哪里有闲钱去买。那时候,我娘就告诉我,让我好好习武,等长大后有出息了,自然有钱去买糖葫芦……”
说到这儿,他粗哑低沉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如今年纪大了,有能力去买很多糖葫芦了,却再也没了那吃甜食的心思。”
曲一映静静地听着钟离的话,原先平静的心里也起了些许波澜,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到他叹口气后又朗声笑了起来,仿佛拨开云雾见月明,洒脱地道,“所以我现在觉得,生活又不可能只由以后的那一段日子或是几天构成,比起时常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我倒宁愿安安心心地把每一天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