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路余又催了几次,说此事宜早不宜迟,要尽快动身。
三天后,白月光无奈的出发了。
坐在柔软的马车里,耳边是车轮轱辘转动的吱呀声,以及十余骑护卫达达的马蹄声。
白月光挑起窗帘向外看,只见两旁的街道在逐渐远去,好奇的百姓们在路边围观攒动,喧闹的市井,还不时传来贩子独特的吆喝,与讨价还价的争吵……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熟悉。
说来惭愧,他来到这里十余年,竟然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临行前,白路余给他摆了个简单的家宴,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列席。
一张三尺方桌,几碟家常小菜,没有酒,只有茶。
小丫头有模有样的给他奉了一杯茶,甜甜的道:“路途遥远,妹只盼兄长保重身体,早日归还。”
白路余也少见的满面含笑,给他夹了几次菜。
这场简短的送别小宴,气氛难得的温馨。
……
回忆终了,被有些凛冽的秋风一吹,白月光哆嗦了下,赶紧缩回车内。
白王府的马车,是当今世上罕有的三驾车,所谓三驾,是指三匹上等纯血纯色宝马一组一辕,当今帝国内,原本只有三大家族能乘坐此等马车。
它的起源,正是几百年前开国时,皇帝对三家会盟之谊的纪念,和对另外两家格外器重的表示。
这三家,便是当今皇室,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程氏,以及,雄踞西州府的白氏一族!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三驾车,某种意义上也是极致尊贵身份地位的象征。
白月光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内,静静地捧着一卷旧书翻看,与外面夹寒的气候不同,车里要温暖许多。
一个俏丽的小丫鬟乖巧的跪坐在暖炉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的手心里满是细汗,脸上有些绯红,不是因为太热,她只是很紧张。
小丫鬟垂首陪在一旁,手指偷偷的绞着裙子,心里想着,自己这乌鸦嘴还真是没救,当初自言自语了几句,要离他远远地,怎能想到,不仅没躲开,还要陪他出这么趟远门,爷爷的身体那么差,听说这一去得一个多月,真是放心不下……
看的有点儿累了,白月光放下书伸了个懒腰,随口问:“现在到哪儿了?”
半天没有回答,他一愣,转头去看,只瞧见小丫鬟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裙子都捏的皱了还毫无自觉。
他提高音量咳嗽了一声,吓得小丫鬟魂不附体,赶紧坐直了身,脸色更红了。
“……”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这是第几次了?白月光觉得有趣,如果其他仆人陪同,哪个不是殷勤备至,这丫头倒好,总是把他晾在一边,自己神游天外。
他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到哪儿了?”
小丫鬟抖了抖,赶紧探出身去询问,片刻后缩回来低头答道:“还有不足十里就到誉州边境了。”
“誉州?这么快。”
白月光心想,只用了不到三日时间,就已经行出了八百多里,他们这一路也实在算是风尘仆仆了。
这誉州位于西州府东北方向,车马沿官道而行,须从这里经过,等过了誉州再往东,进入青州,再沿京苏运河北上,就到了京都。
他心里计算了下,按照这个速度,也许用不了一个月这么久,如果能省出几日,他打算在返程时四处走走看看。
看着眼前这个小丫鬟,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回道:“回少爷,奴婢本名叫湘香。”
“湘香,嗯,很好听的名字。”
见小丫鬟还是低着头,白月光又道:“我有些冷,你帮我取个暖手炉来吧。”
湘香赶紧点点头,转身从小箱子里取出一个精美的铜质小炉,又往其中加了许多香草点燃,这才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白月光看她弄完这一切,感叹这种事情,果然温柔的女孩子要比粗手粗脚的男人们擅长。
他接过来在腿上放好,手摸上去,恬淡的香味儿和细腻的温暖,一下子便透过镂空的铜壳子传了过来。
“整天你、你的喊,也不方便,以后我就叫你湘香吧,这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小丫鬟愣了下,抬眼望着这位秀气的少爷,看着他微笑的脸,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原来,男孩子也可以笑的这么好看……
他们出发后的第五天,白月光已经快要憋疯了,整日坐在马车里,连点儿土沫子都沾不着,即便再舒适,也难免让人觉得烦躁。
随身带的几本书都翻了两遍,他的情绪也从刚出发时的高昂降到了低谷。
这天傍晚,十余人的车马沿着官道,来到了一片枫树林前,经验丰富的老护卫长铁霖挥手停下队伍,小心谨慎的观察之后,纵马来到了奢华的马车前。
“少爷,太阳就快落山了,您看我们是加速前进穿过这片树林,还是停下就地歇歇脚呢?”
白月光挑开幕帘,刚一看到眼前这片火红,眼神立刻明亮了起来。
望不到尽头的枫叶林,就像一片红色的海洋,在秋风的吹拂下轻柔波动,哗哗作响,仿佛一位美丽而妖娆的女子,在向众人柔柔招手。
“早就听说‘誉州枫林天下红’,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还真是碰上了个好时候,铁护卫,大家辛苦了一天也都累了,不如进去休息下吧。”
铁霖拱手道:“可是依属下多年的经验,在林外歇脚更安全些。”
白月光哈哈一笑,说:“别总这么紧张,我们这一路走了几天,要是有危险,早就碰上了。放松些,难得到这里一次,就稍稍享受一下美景如何?”
“可是……”
“好了好了,带大家伙进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吧。”
铁霖无奈的拱手称是,只好一摆手,当先引着一行车马继续向前,缓缓驶进这片美丽而幽静的枫林。
夕阳西斜,橘黄的阳光洒落下来,更衬得红色枫叶如鲜血一般。
老护卫长挑了一处不大的下风空地,招呼众人忙碌了起来。
有人支锅架,有人收集干柴,有人去取水,不一会儿,一处简易的营地就扎了起来。
一丛丛篝火燃起时,天已经苍黑了。
白月光原本还想帮个忙,却被随行的梁策劝止了,张全抱着一块儿厚厚的毯子走到一处篝火旁,累的气喘吁吁,刘子健帮着他在地上铺好,又拿来一块儿柔软的垫子。
白月光慢慢的在附近转悠,心里感叹着,这种自然风光,在前世自己工作生活的都市,可是绝对见不到的。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些悲伤,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看的出了神。
“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么样了,你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好么……”
他低声呢喃,想着自己不能在他们身边行孝,胸口就有些闷。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人,生活在一个小县城里,母亲是名高中数学教师,父亲则在一家小公司任职,二老辛劳半生,就为了他这么一个独子,可如今……
“对了,还有容小小,她后来工作还顺利么。”摇摇头,他忍不住苦笑,“想必也早就结婚生子了吧。”
还有许许多多人,许许多多事,他心中放不下,却又不得不放下。
肩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白月光回过头,原来是湘香给他披上了狐裘大氅。绒绒的裘毛围着他的脖子,很温暖,湘香仔细地为他系好领子,乖巧的垂首立在一旁。
“谢谢你,湘香。”
白月光看着她,真挚的微笑着说,不是故作亲和,只是习惯了。
小丫鬟的脸又有些热了起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白月光没有听清。
“以后别老是奴婢奴婢的,老实说,我听了这么多年,还是很不习惯。”
他抬头看着已经攀上树梢的明月,忽然无限感慨。
“月圆了,本该是团聚的日子,我却不能在家……”
湘香以为他是在感叹离开了王府,虽然不明白月圆该在家是什么道理,但也有些替他伤感起来。
其实,白月光指的是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件事,但除了他自己,想必也没人能理解。
见湘香不明所以,他摇了摇头,叹道,“差点忘了,你们这边没有这种说法。”
湘香心想,为什么是‘你们这边’,她也是西州人,按理说,难道不是‘我们这边’才对么,可她没敢问。
是夜,一行人都围拢在堆堆篝火旁,简单的吃了些干粮。
铁霖又亲自在附近仔细巡视了一圈,才放下心来。护卫们也的确是累了,都或躺或靠的开始闭目休息。
湘香在车厢里铺好了毯子,可白月光却睡不着,他拨弄着眼前的篝火,心里想了很多。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这边的日子虽然清闲安逸,但自己总归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试过去融入,也的确尽力了,他甚至强迫自己提起兴趣,去翻看各种书籍,去了解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可那异样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玩儿一款全息影像的网络游戏,总透着一股子不真实。
沙沙,风吹叶飘,时而响起男人们轻微的鼾声。
湘香原本安静的坐在白月光身侧,此时也已经睡着。
看着她蜷缩的身子,白月光脱下自己的狐裘,轻轻地给她盖上。
身前的光线忽然有些黯淡,这变化极为细微,可或许是夜色太平静,白月光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他下意识的抬眼向上望去,心头突地一跳!
高大的树冠之上,明月闪烁着淡淡的银白光华,一个纤佻美丽的年轻女子,正轻盈的立于枝头!
她火红的长发在夜风中拂动,似乎就要与这片枫林融为一体,月轮在她身后,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光环。
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站在那儿,神秘而充满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