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光秃秃的高大梧桐树积满了皑皑白雪,这一条以往最不爱的林荫小道,此时在寒风凛冽中扑簌簌的掉下洁白冰晶,仿佛是在下一场珍珠雪。
黎小东迟疑的走着,思考着待母亲和小妹回来时,如何才能圆了自己这一身的伤。那些冰晶便调皮的落在他早已失去知觉的肩头,随着他的走动颤颤巍巍的洒下。早已不知冷为何物。原来,冷到极致就不会觉得冷了,就如同,痛到极致麻木之时,并不知痛为何物。
他一直缓慢走着,一路思考,身后留下长长的脚印,深深浅浅,多少有些落寞。
“学长好。”裹成一个棉球的女孩儿绞着手指,低着头对着他四十五度鞠躬。
“……”他停下步伐来,突然开心的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想到理由了。哈哈!”
身前的女孩一愣,抬起头来便看到他明媚的笑容,一丝红晕不自觉的爬上长有雀斑的双颊,正要扯开嘴角笑起来,便看到他一脸的淤青,眼中拂过担忧,细弱蚊虫的声音弱弱响起:“学长……你……怎么了?”
“啊?”黎小东这才注意到眼前娇小的女孩,胖嘟嘟的霎是可爱。待看清眼前之人,他稍后退一步,放低了声音,似是怕吓到对方一般,柔声道:“是你啊。我没事儿。”
“学……学长……”女孩儿猛地低下头,结巴着开口:“你……你能……能等我几分钟吗?”
“好。”他才刚出声,对方便一溜烟的往回跑,歪歪扭扭的马尾辫,荡漾出一股子活力来。黎小东好笑的摇摇头,惊讶于她今日竟然能说那么多话。
姜文文是小他一届的学妹,同样是成绩拔尖的优等生,自然少不了碰面的时候,却都是不认识的。他们真正认识,是在学生会招新上,作为学生会主席的他,在初试时便对她的记忆尤为深刻。
对于学生会这样还算正规的学生组织,面试却其实没有多么严苛。那日,姜文文却正正规规的穿了一身明显不合身的西装,站在讲台上将自己的名字信息小小的挤在别人的名字下。然后如同是上了刑台,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简单介绍了一遍,便如临大敌一般,站得端端正正的看着他们。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么小的地方呢?”宿管部部长撑着下巴,悠闲的发问。
姜文文明显没注意过这个细节,再三回头去看自己的名字,嘀咕出声:“的确有些小了……学姐,对不起。”她低下头深深鞠躬。
“我不是要你的对不起,我是要你的一个解释。”
“我……我没……注意过……”她窘迫的在不敢抬起头来。
“好吧好吧,下个问题谁问吧。”宿管部部长不耐烦的扔了手中的钢笔,不在去看台上紧张的姜文文。
“你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么?”纪检部部长接着发问。黎小东只是静静的看着,看到她捏得发红的手指无处安放,一直绞着衣摆不知所措。
“别紧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黎小东忍不住开口,看到她轻轻松开手指,抬起头来对视着他,而后目光闪烁,转而看向纪检部部长,嗫嚅着开口:“我……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追求完美的权利,可是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所以……我……我觉得,人生因缺憾而美丽。”
她的话,让他忍不住的赞同,在其带领下,掌声雷动。也因为这个回答,他记住她,并且让她加入了学生会。
此后,她远远看到他,总是跑到一边低垂着头,对他礼貌鞠躬,弱弱的问好:“学长好。”
真是自卑的孩子。他这么想着,就看到她提着什么跑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些简单的消炎药。
“学长……对不起……久等了。”她低着头再鞠一个躬,他只看到她的后脑勺,有些许无语。无可奈何的笑笑:“没事儿。”
“学长,到那里坐坐好么?”姜文文捏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指向路旁供人休息的木椅。目光依旧不敢直视他,却有一种深怕他拒绝的恐惧。
“好。”他爽快的答应,径直走到路旁木椅上坐下,并不在意积雪会有多么冰凉。她跟过来,欲言又止,而后跟着坐下,用棉签沾了碘伏,小心翼翼的触上他青紫的脸颊。
胖乎乎的手,有些微颤抖,若有若无的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热得惊人,仿佛是一团火,倒是让他觉得,自己是冷的了。
“一定很疼吧,学长。”他仔细的擦拭了他脸上可见的伤,依旧是轻不可闻的声音。
“谢谢。”他抬起眼来,正瞧到她满脸的雀斑,可爱的分布在不算白皙的皮肤上,配上她此时通红的两颊,倒是不算碍眼。姜文文却是猛地低了头,急切而又烦闷的出声:“好了,学长,我先走了。”
说着便仓促的起身,打翻了放在椅子上的碘伏,暗红的液体,瞬间就将地上晶莹的积雪浸泡在其间。“对不起对不起……”她明显太过慌乱,不知所措的低头站立在原地。
“文文。”他叫她,温柔的声音拂过她的紧张与慌乱,“其实你很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儿,你应该抬起头来,自信微笑才是。”黎小东说着,抬手揉上她的发,像是对待小妹那样,只是多少,缺了些宠溺。
“谢谢……学长……”她仿佛受宠若惊的木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他微笑着转身离去,细若蚊虫的的话语,才怅然若失般,缓缓溢出唇畔。
冬日的阳光似乎暖和起来,她听见冰雪融化,滴滴答答,从身旁的梧桐老树上开始滴落。她看见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景象,那个少年,带着浓浓的阳光味道,站在漫天花海里,温柔笑着,轻声细语的唤她“文文……”
黎小东不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长相,却是那种,让人一眼,就会情不自禁想要去喜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