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上级领导为了倾听基层民众的声音来到了学校。钟馨得知这一消息时颇
为高兴，她把这比喻为黎明前的曙光。她希望上级领导的到来能迫使学校领导正视
自身的问题，更希望学校从此能够健康地发展。
为了迎接上级领导的到访，学校领导紧张了好些日子。他们频繁地找老师们谈
心，努力想把事态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又想办法从别处找来了一些款，把过去欠
老师的课酬费补足了。这样暂时安抚了诸多不满的怨言。
所以说，还没等上级领导踏进校门，学校早摆好阵势等着了。学校领导的意图
很明显，任何心怀不满的人都被列入黑名单，只有那些老好人才被挑出来与上级领
导进行对话。
吃完早饭，钟馨挑着水桶，拿起锄头到地里干活去了，前些日子，她散了油
菜种。钟馨挑来满满两桶水给菜苗浇水，泥土受到水的浸润，发出咝咝的声响。
菜苗喝饱了水，高兴地伸展着绿叶，摇头晃脑、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雨露。钟馨
抹了一把汗，蹲下身子清除杂草，她把那些枝株比较壮的收割下来，捆成两捆。
她一边劳动一边盘算怎么烹饪，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不仅不觉得疲
劳，反而感到劳动出汗后的愉快。
正午了，钟馨隐约听到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声，估摸着快到午餐时间了，便意犹
未尽地挑着担子回来了。方老师正忙着热饭菜，一看到钟馨就笑了：“回来啦？今天
干些什么啦？”
“还能干什么？”钟馨变换了一下担子，从水桶里拿出菜花递给方老师，“给，
这是刚摘的。”
“给我的？”方老师既惊喜又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多不好意思，还是你拿回
家吧，这是你的劳动成果。”
钟馨大方地说：“放心，还有很多，这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没有化肥和农药，有
钱也买不到哦。”
“谢谢你，这一定很好吃。”
“不用谢。”钟馨回到宿舍，倒了一盆水，把毛巾放到水里，愉快地洗着脸。这时，
方老师拿着一个梨过来：“给。”
“你见外了。”钟馨把毛巾拧干挂在衣钩上，“你留着自己吃吧，不用客气。”
方老师把梨放到桌子上：“哎，你吃，我还有。”
钟馨只好收下梨：“那谢谢你了。”
“哎，你煮饭吧，我得回去看看炉子上的汤了。”方老师说着跑回去了。
小小的梨不是贿赂，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钟馨把梨捧在手里，颇能体会到为
他人排忧解难的快乐。快乐并不只有索取和占有，付出更能让人的灵魂得到升华。
左老师也下课回来了，她把抱着的一大摞作业本放到办公桌上：“好香呀，今天
吃的是什么？”
方老师赶快把锅从电炉上取下：“你要事先告诉我你要煮什么的话，我刚才就可
以帮你把锅放到炉子上了。”
左老师长出了一口气：“没关系，现在煮也很快。”
方老师捧着饭碗来到钟馨的房间。
钟馨赶紧让方老师坐在床沿上。“今天吃什么呀？”方老师伸头过来看了看钟馨
手里的饭锅。
“剩饭呗。”
“我也是从家里带了剩菜。”方老师跷着二郎腿，手捧饭碗吃起来，“哎，那些领
导已经回去了。”
钟馨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有上级领导来学校了解情况的事情，急忙问：“怎么样
了？”
“谁知道？你刚才去劳动没看到，领导让那些平时和他们要好的人去谈话，我
们这些人不许靠近呢。”
“哦。”
“说来了解情况，这样能了解什么真实情况？”方老师愤愤不平地说，“哼，走
马观花，摆样子。”
“是呀，领导怎么会让我们这些人去座谈呢？”
方老师压低声音：“今天去的都是圈子里的人。你注意没有？平时上下班坐车的
时候，那些人都挤在一起，你身边哪怕有空位子，他们也不坐，宁愿三个人挤着也
不过来。”
方老师说的没错，每天坐车上下班已经成为每一个教职工在学校人际关系厚薄
的晴雨表，曾有人形容说，坐在你身边的人决定了你在学校里受欢迎的程度。如果
说校园里充斥尔虞我诈、阿谀奉承、钱权交易的话，那小小的车厢就是浓缩的战场，
只不过在车厢里让人感到更直接、更赤裸裸。以钟馨的处境，自然不难看出她处于
一种怎样的窘境了。
多年以来，钟馨一直视每天例行的上下班为酷刑，祈祷有朝一日公共汽车能够
开到学校大门外，只有这样，才能摆脱那该死的车厢。
钟馨勉强笑笑，感到脊梁骨冷飕飕的，心里有种无助的悲苦。
方老师无奈地说：“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派别？还是知识分子哩。我过去在工
厂都没有见到这种情况。”
“知识分子成堆反而更难缠。”感到气氛太凝重，钟馨有意转换话题：“你的转正
怎样了？”
“昨天书记找过我了。”方老师放下饭勺说，“我爸爸去人事处了，他找到他的熟
人，那人正好是处长。”
“太好了，后来呢？”
“校长说一有指标就给我转正。”
“好啊，这下放心了。”
在这里，钟馨未免太乐观了，事后证明，方老师的转正问题被学校一拖再拖，
其借口仍是“没有指标”，方老师既生气又无奈。像这样的困境，不止她一个遇到，
前年招进来的两位年轻男教师也一样处于进退失据的局面，他们都为转正问题苦恼
不已，办法想尽，手腕使绝，就是没有见效，而且日子漫漫没有尽头，看不到曙光，
弄得他们心灰意冷，可他们又抱着一丝希望，这种希望却像一张白条，没有日期，
没有担保，后果却是自负，这种局面让方老师受尽了苦难。除非学校领导班子有重
大的人事变动，否则，要想转正难上加难。
“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会计是什么？是企业的‘守护神’，企业的兴衰不仅仅
需要好领导，更需要会计对财务预算的监督和管理。”
“当初要是领导听了你们的话，也不会造成今天的损失。”
“这么大的投入不仅没有挣回一分钱，哼，现在厂房和机器的闲置又损失多少？
这笔账怎么算？”方老师压低声音说，“哼，这还不算，现在他们对我们职工没有一
句解释，还是照样当官。”
“当官不算，还当上了省级劳动模范哩。”
“就是，这是什么世道嘛？明明给学校造成了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还厚着脸皮
去当先进！哼。”
“怪就怪大家不团结，各人各打自己的小算盘，像一盆散沙，要不然这些领导
也不敢为所欲为。”钟馨沉思片刻，自信地说：“不过你放心，历史会将这些人钉在
耻辱柱上的。历史，只有历史才能审判这些垃圾。”
仿佛黑暗中出现了一线曙光，钟馨深谙，历史就好比照妖镜，任何牛鬼蛇神都
逃不脱它的眼睛。
“可历史离我们太远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钟馨一惊，清醒过来了。方老师说得没错，眼下自己正处在悬崖边上，脚下就
是万丈深渊，不知什么时候会摔得粉身碎骨。钟馨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她
是多么渴望挣脱这牢狱般的学校，到广阔的天地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她不知
道离开单位之后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贸然离开单位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所以需要不断地修正人生坐标，以更务实的心态去面对未知的
将来。
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学校面临的问题越来越严重——生源严重短缺。人们都
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可现在的火车头已经偏离了方向，大家都束手无策。
其后果是严重的。由于毕业生没有就业市场做保障，而且学生反映在学校学不到真
才实学，学校的声誉每况愈下，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一点从招生上来看就
很清楚了。
过去在校生人数有一千多名，现在已经下降到四百多名；过去每个班有四五十
名学生，现在每个班的人数多的有三十多人，少的只有七至九名。为了招揽每一名
学生，学校使出浑身解数，可学生的入学率一年比一年低，眼看就要跌落到教育厅
规定的底线了，形势岌岌可危，稍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问题的严重性。
为了生存，学校领导动员大家想办法。每一位教职工都需要全方位动员自己的
亲朋好友，甚至有的教职工到中考场外或者到中学去，向广大的初中毕业生发放宣
传资料。为了招揽每一名学生，有的利用各种关系网，向熟人的子女，花言巧语地
吹嘘学校怎样怎样好，又许诺种种好处，并拍胸脯保证毕业后会优先照顾其就业。
在这样的大力动员之下，学校勉强维持了下来。
说实话，看到学校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钟馨非常难过。想当初，为了创立教
学品牌，钟馨和科里的教师们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在一张白纸上创立了中等职
业技术教育技能考核标准，并取得了《营业员技术等级鉴定所》的资格证书。可现在，
这本资格证书已经被消耗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