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六月,蝉鸣起,炎日现。京中老人都说今夏比往年都要热些。
然而,正当京畿中晴空尽日,艳阳高照时,位于王朝西南的燕州却传来涝灾的消息。
持续了将近半个月的暴雨,大大涨高了燕河水位,致令河水决堤,倒灌入幽州城中,一夜间,毁城破屋,燕州城被淹。整座燕州城,将近二十万人口,淹死近两万,另有近三万人失踪。有能力的举家出逃,那些老弱病穷,只能被困原地,看天活命。本次燕州灾情之惨重,史无前例。更为严重的是,暴雨仍未止歇,燕河决口日渐扩大,祸及范围越广,毗邻燕州城的十来个县镇也跟着遭了灾。
“陛下,陛下,求陛下救救燕州的子民!”
朝堂上,奉燕州刺史之命进京求救的王凉俯身于地,痛哭不止。
一时间,在列的众位大人皆是面色凝重。
“启奏陛下,”御史闻通忽而出列,“臣记得,月前朝议时,工部方禀过,已着人修缮了燕河燕州城段。敢问蒋大人,可有此事?”
工部尚书蒋澈闻言,立时出列,心怀忐忑,谨慎地应对起来:“禀陛下,闻御史所言无误,确有此事。”
闻通又道:“入夏暴雨,于燕州而言,不过时令所致,再寻常不过。可往年燕州都不曾发生过这等灾情,偏偏今年,刚修缮了河工,燕河却决堤倒灌了?敢问蒋大人,您自己说说,此事可合乎常理?还是,这修缮河工的银两并未落到实处,而是被哪个贪墨了去?!”
“闻御史须慎言!我工部怎可能做出那等丑事?!“
“怎不可能?蒋大人莫忘了,安南道行宫处的前监理,不就是你工部指派去的?“
“闻御史!“被抓住痛脚的蒋澈又羞又怒,然而,此事,即便是他工部里的哪个偷奸耍滑了,他也不能认下。事关数万人的性命,岂是杀头能了事的?!——那可是要遗臭万年的大罪啊!
“燕州段修缮一事,工部早已造册详载,经由本官亲自过目,方才存档。闻御史若不信,本官可立时调了卷宗来给御史过目!“
闻通哼声,道:“堤已溃,城已毁,当此民不聊生之时,蒋大人能给出的说法,便只有文书档案吗?须知,那文书档案,也是你工部的文吏执的笔。”
“闻御史,休要血口喷人!燕州河段是否有过修缮,不是你说了算!”蒋澈瞪圆了眼,走到王凉身前,“王大人,您是燕州来的,自然最知道,我工部到底有没有修缮过燕州河段的堤防?您说,您来说句公道话!”
王凉闻言,抬起头来,望着争吵中的两个朝臣,答道:“确有此事。”
答话时,王凉的心一直往下坠,双手紧紧地揪着膝上的官服。万万没想到,自己背负一州百姓安危疾苦,不远千里,昼夜不眠不休,奔赴京师求救,打头遇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
这时候,朝廷……难道不更应该关心燕州的灾情如何了吗?难道不更应该立时商议救灾之策吗?
万幸,这朝堂也不全是闻通与蒋澈之辈。
刘业将王凉面上的悲凉看进眼中,心情亦十分沉重,叹息一声,出列,阻止两位朝臣毫无意义的争吵。
“两位大人,当此之时,还是救灾为先吧。启奏陛下,臣以为,燕州灾情刻不容缓,还需尽快拟出个章程,调派物资人手,前去救援才是。”
皇帝也不耐烦听那两人吵吵,便点头,应道:“刘卿说的对。众卿家,可有计议?“
话声落了良久,朝臣无人出列,都只拿眼瞧杨太傅。
却原来,这也算是朝中不成文的规矩。自今上登基以来,国之军务皆由谢侯决断,国之庶务则由太傅定夺。朝臣们,不管腹中是否有计议,都得先等两位大人物表了态,才能跟着说些计策。是故,此时,就连皇帝都习惯性地等着杨太傅决断。
“太傅,依你之见,该如何救灾?“
众人瞩目中,杨太傅抬了抬眼,却并未如往常般给出计策,而是看向上朝时从不发言的柳旋所在,慢声道:“承蒙陛下看重,然,老臣年事已高,近来更是病体缠身,精力有所不济,于如此大事上,一时竟没能想好对策。听闻……近来陛下从韩舍人处得了许多谏言,陛下何不若向韩舍人问计?韩舍人年少聪慧,定能给陛下想个十二分稳妥的解决之道。”
杨太傅这是……当众与韩舍人为难啊……朝臣们又暗暗打量起柳旋来,有暗道她要吃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皇帝听了,一想,可不是么?他的韩爱卿那般聪明,问他便是了。
“既然太傅没法子,韩爱卿,你来给朕好好计议一番,该如何解决燕州灾情?”
“回陛下,”柳旋从容出列,“臣无救灾良策。”
闻言,太傅冷笑,皇帝则大惊,倒是比柳旋还着急,追问道:“韩爱卿,你、你怎会没有办法?你且先好好想、慢慢想。只要你想的计策可行,朕便给你记一大功!”
“陛下,”中书令闻迁出列,做求情状:“韩一柳只是我中书省小小一名舍人,日常也不过在中书省内做些文吏之事,他也只会做那些。便是状元出身,也不过比旁人多读些书,陛下乍然要他献计治灾,他如何能应对?还望陛下莫苛求于他。”
闻迁一番话,若只听表面,谁不叹一声,中书令大人对下属是何等宽厚啊?!
然则,眼下,前有韩一柳自认无策救灾,中书令再这般说,只会衬出今科状元韩一柳,不过是个只会读书的死书呆。
同侪窃笑声中,柳旋面色不改,答道:“陛下,诚如中书令大人所言,韩一柳不过是中书省内区区一名舍人,位卑,又无甚资历,日常所做的、该做的,只是中书省内事务。昔韩非子曾有言,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我中书省自有职责,自然不会、也不该于治灾一事上过多置喙。朝廷有六部,各有其职。治灾一事,自然有户部的大人们应对。然,蒙陛下降问,微臣亦不能不答。微臣虽不通治灾之道,但以微臣浅见,燕河堤溃,形势凶猛。百姓羸弱,又正遭灾,饥病须防,更须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