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在王朝北方广阔的幽境马场上,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正在行进着。
临时被调派来总领幽州节防事务的冯忠国骑马走在列队最前方,双目警惕地注意着周遭的一切。此次出征,他乃是奉命围剿那伙胆敢劫杀前幽州宣抚使辜邦臣的马贼。
不一会儿,手下校尉来报,称四周并无异常。
冯忠国微一颔首,而后,迎着初升的朝阳远眺,暗自祈祷此行顺利,才好对京畿那边交差。他并不是第一个领军来剿匪的将官,只不过,在他之前的那两位都没能成功,都因阵前脱逃被军法处置了。
忽而,他的目光动了动,慢慢张大,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凝神看下去,当真见到朝阳下方出现了点点影子。那些影子在快速地移动着,而且,数目越来越多。
是他们,他们来了!
是那群马贼!
“有敌情!准备迎敌!”
长而响亮的号角声响起。
全员戒备。
渐渐可以看清,对方是三百来人的骑兵。
王朝的将军与战士们全身戒备。
第一道防御是由盾牌掩护着的弓箭手。
“放箭!”
箭雨齐发。
然而,对方齐刷刷亮出了盾牌,而他们所乘骑的马匹,身上竟也被铠甲给保护了起来。如此情形之下,弓箭对他们的杀伤性微乎其微。
对方越来越近,将军凝紧了眉。
“骑兵出击!”
两百名王朝骑兵得令,立时跃马而出。
始料未及的是,对方奔来的速度比他们预料的快太多。这边的骑兵们方冲出去,就被迎面而来的长矛挑落马下。
王朝的骑兵团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而他们既没有挡住对方的第一波攻击,就无异于将狼群放入了羊群中。
地上的步兵被迅猛奔来的马蹄肆意践踏,身上更是被无情地割开一道道口子。
命如蝼蚁,生命如被收割的稻草般倒伏……
疯狂的叫嚣声,惨烈的痛呼声,交织在幽境马场上方无尽的碧空里。
京畿,安国侯府。
“你说什么?”安国侯惊怒,不可置信地望着陆不才,“三千人的正规军队,对上三百马贼,竟……全军覆灭?”
陆不才表情沉重地垂下头。
“刚接获的幽州来的军报是如此禀报的。领军的梁副将已经殉职。对方,虽只有三百之数,但,武器、装备都十分精良,不是一般马贼。”
“不是一般马贼?“安国侯将牙咬紧,恨声道:”三千人剿灭不了,就派三万人去!若叫这帮马贼继续嚣张下去,朝廷的脸面何存?“
“侯爷,依不才之见,此事,必然有幕后推手!普通马贼,都是乌合之众,绝不会有这等装备,行动更不会如此一致。况且,这群马贼,不劫商,不劫民,只跟朝廷过不去……侯爷,此事绝不普通!”
“辜邦臣死时,本侯就知道此事不简单。原以为那帮马贼只是冲着本侯来,没想到,他们连朝廷的军队也敢杀。哼,乱臣贼子!——陆先生,此时不得不劳动先生亲自走一趟幽州。本侯即刻休书一封,你带上本侯的书信,亲赴幽州督办此事。如有必要,可凭本侯手令,去雁回关找徐怀达借兵。”
“不才遵命,这便动身,定不辱命。”
月上中天。
永宁巷,韩府。
书房内,柳旋将刚抽出来的书籍放回原位,转身,接过秦四递上来的信件。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她的目光在信件上扫了几眼,而后,移步到灯前,将信件烧掉。
“陆不才出京了?”她平静地问道。
“是。安国侯那边与咱们差不多时间收到消息,没过多久,陆不才就出京了。少爷,要不要派人截住他?”
“截住他做什么?”
“陆不才此人,实有几分谋略。若放任他去到幽境,只怕——”
“我正怕他不肯亲自前去。”
柳旋坐到书桌后,提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而后折好,收进信封中,递与秦四。
“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信送到幽境马场。”
“是。”
翌日早朝,百官在列。
先是几位大人照例上奏了几件无关痛痒之事,随后,便基本没人发言了,因为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的表情看起来明显很不耐烦。谁也不想去触霉头。
倒是礼部侍郎董刑平董大人出列,上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今秋九月,正值太皇太后八十华诞,又正值我朝国泰民安,礼乐升平,实乃双福双喜之年庆,宜举盛典,为太皇太后贺寿,令普天同庆。”
听到这,皇帝倒似乎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高兴地回道:“董卿家所言甚是,太祖母八十高寿,古今少有,确实应该庆祝!准奏,准奏!此事,便交由礼部主理,定要给朕办妥了,定要办得令太祖母满意。”
“臣遵旨!”
此后,无本再奏,皇帝宣布退朝。
众臣出了大殿,看到董刑平因刚获皇帝褒奖而志得意满,有去庆贺恭维的,自然也有暗自不屑腹诽的。
人群中,黄门侍郎陶方走过去寻柳旋,提及上次请她帮忙的事,满口称谢。
“若非韩大人相助,只怕陶某此时还在头疼,还见不得陛下天颜。陶某对韩大人的感激之情,实在不足言表,实在感激。”
面对陶方的热情,柳旋的表情仍是十分淡定,回应道:“举手之劳罢了,大人无需放在心上。”
此一言,不正坐实了,正是他劝动陛下改变了心意?须知,能风平浪静地劝动陛下改变主意,这位韩大人,当属王朝第一人!陶方心中讶然,再不敢轻视于眼前比自己位卑的年轻官员。
他二人正说着话,内侍来传,陛下召韩舍人觐见。柳旋便与陶方告辞。
临走前,目光不经意与不远处正盯着自己的那人对上,柳旋神色未动,淡漠地一扫而过,步履优雅地跟在内侍身后,渐行渐远。
杨冕看着她消失,狭长的凤眸内,目光深幽。
“冕儿。”杨太傅走了过来。
闻声,杨冕将心思收回,恭敬地迎了上去。
“父亲。”
父子两一齐朝宫外走去。
“今日早朝,竟未听到有关幽境马场的奏本。三千正规军被三百马贼尽屠啊,朝廷的脸面都被丢尽了,而此等大事,竟被安国侯压了下来……呵,前面一个辜邦臣,再来一个梁忠国,都是安国侯举荐的人,竟都是庸才?莫非真是老了?谢侯爷的眼神,比不得从前了啊……”
“此事确实骇人听闻。不过,依孩儿看,此事,并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哦?我儿有何见解?”
“隐情为何,孩儿一时猜不着。不过,听闻幽境马贼劫杀辜宣抚使一事发生在大半个月前,事发后,谢侯爷严令幽境七日破案,并将一干马贼枭首示众。然而,时至今日,莫说是七日之期已满,谢侯爷竟又搭进去了一员将领。不知为何,孩儿有个不好的预感——”
“是何预感?我儿为何欲言又止?”
“孩儿预感,幽境那儿等着谢侯爷的,不是马场,而是,泥淖。”
谢侯爷,许将泥足深陷,无法脱身啊……
昭源殿内,谢昊将内侍全都遣出大殿,只留自己与柳旋在内。
“韩爱卿,”谢昊十分欢喜,“礼部果真如韩爱卿所言,上了奏本。韩爱卿真是神机妙算!”
柳旋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神机妙算?她可不敢当。只不过稍微给董刑平那边透了些风声,董刑平此人,好大喜功,连在同一个地方给皇帝修两处行宫的事情都能办得出来,为太皇太后办寿典这等有功有劳又不会遭人诟病的好事,他岂会错过?
“如今,此事已经提上了议程。接下来,朕又该做些什么?”
“陛下有多久没去太皇太后处问安了?”
“爱卿不提,朕都差点忘记了。这阵子太忙,是有段日子没去给太祖母问安了。“
“陛下,不如现在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柳旋忽而提议道。
“现在?“皇帝不解其意,疑惑道:“可朕正在与爱卿商议对策。况且,朕今日本没有打算往后宫去——“
“陛下,“柳旋摇头,打断他的话,”自顾孝悌为先,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以孝治国。太皇太皇年逾古稀,最喜欢的莫过于子孙环绕膝下。听闻,昔年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孙子,便是定王。如今,定王不在京中,陛下乃一国之主,宗族之继,难道不该替您的王叔尽孝?“
“爱卿的意思是——“谢昊的双目渐渐睁大。
柳旋并未继续往下说,垂眸静立,等着皇帝自己想透。
后宫,凤安殿,皇后正殿。
侧卧在美人榻上的皇后杨青蓉显得心烦意乱,抬手挥了挥手,命捶腿小婢退下。而后,她坐了起来,不甘心地问道:“陛下今日又不进后宫了?“
跪在榻前的女官深深伏低脑袋,惶恐地答道:“奴婢亲自问了梁总管,梁总管就是这般回复奴婢的。梁总管还说……还说……“
“说了什么?快讲,做什么吞吞吐吐!“
“梁总管还说,韩舍人被陛下召进宫了,此刻,正在昭源殿内……只怕,今日都不会有空召见他人。“
啪!一只成色上佳的瓷杯被砸到了女官身旁。
杨青蓉面色铁青,豁然站了起来,近侍女婢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摆驾慈仪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