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侯府?这疯妇竟然是护国侯府的贵人?——须知,数年前,先帝仍在时,护国侯与定国侯府、安国侯府、宁国侯四府乃是京畿中、乃至当朝最具权势的府邸。彼时,四侯府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源于先帝的用心,令四府互相辖制。只可惜,先帝突然驾崩,新帝年幼,安国侯谢赞蓄意谋划,先将定国侯府除掉,又假借新帝之名,夺了护国侯之势,而宁国侯顺势明哲保身,闭门谢客,也就促成了安国侯府一家独大的局面。
却说林长丰此人,耿直有余,圆滑不足,听闻对方抬出护国侯的名号,并不自觉要顾忌一二,依旧要秉公处理。
杨冕缓步上前,抬手拦下他,道:“既然是护国侯夫人,世子又出面作保,林捕头且不用担心。反而是,认真追究起来,侯夫人有错,那位——”说着,转头,将眼神定在柳旋身上,眼儿微微眯起,眸色冷然,“指使下人欲将侯夫人扔进水中,不也有错?”
“什么?”护国侯世子闫芳华(乳名欢儿)大惊,顺着他的目光,大步跨到柳旋跟前,怒目而视,责问道:“杨侍郎说的可是真的?你……竟要将我母亲扔进河中、害我母亲性命?你是何人?我护国府与你何仇何怨,你竟要下这般狠手?此事定不能善了!”
护国侯府?哼!柳旋暗自冷笑。曾几何时,与她柳家齐名的京畿四侯府之一的护国候府,竟变成这般德性?果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自然不能善了。我本也不欲善了。”柳旋坦然哂笑,“正好林捕头在,正好带路,引咱们一起去京畿衙门走一遭,让武大人——”
正说着,只听一声遥呼,“韩大人!韩大人!”
呼声方落,便见武相志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本官方听闻韩大人这边出事,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了。”武相志边说边喘气,紧张地打量着柳旋,生怕她损伤了哪儿。
“韩大人可还好?”
眼见武相志对这年轻公子如此谄媚,在场其余人等皆是侧目。林长丰职位低微,不曾有缘见过传说中的天子近臣。杨冕乃回京履任不久,今次还是头次与柳旋照面,自然一时猜不到她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天子宠臣。而世子严芳华,除了世家公子身份,并不曾领有公职,自然也不得相见。他们不知道缘由,自然一时无法理解,正五品的京畿府知府为何要对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如此殷勤、谦卑。
“武大人。”柳旋动了动嘴皮子,面色冷然,看起来显然不是高兴地模样。
武相志心里一咯噔,忐忑起来,心想,莫非还是来迟了?虽说他的官职还要高了柳旋半级,可一想到若陛下知道此事定然雷霆大怒,武相志便想哭。他怎么预感着自己要倒大霉了?正悲观着,眼角扫到林长丰的存在,武大人气不打一处来,冲到林捕头跟前,劈头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你不是在场吗?怎的还让韩大人受伤了?“
无端被骂,林长丰不服,张口便要解释,武相志却不给他机会,不耐烦地挥挥手,叹气道:“本官原想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自己却搞砸了。我看你往后也不用来衙门当差了。”
“大人!”林长丰愣在当地,不可置信地大叫。怎的就变成他的错了?
“大人怎不听卑职解释就将卑职的职务去了?此事并非由卑职造成!卑职只是正巧路过,也不曾袖手旁观,虽说最后不是卑职的功劳,但无人受伤!大人怎就认定是卑职有错?大人,卑职不服!”
“无人受伤?”林长丰说了那么长一段话,武相志就听到了重点的这四个字,立时松了口气,暗自嘟囔道:“幸好,幸好未受伤。”转身,仰起笑脸,又凑到柳旋身旁,“原来韩大人没受伤,这可真是太好了!韩大人受惊了。不若先回府休息,余下的事,韩大人不用担心,本官自然会替韩大人处理。”
闫芳华一听武相志要包庇柳旋,暗自咬牙,欺他护国侯府无人不成?立时出言阻拦:“他不能走!”
武相志这才注意到闫芳华的存在,讶然低呼:“原来闫世子也在。”
“武知府,方才这人欲谋害我母亲,大人既然来了,便来断一断这公案!”
“谋害、谋害令堂?”武相志瞠目,继而头疼,干笑着,“世子是说韩舍人要谋害令堂?哈哈……世子是不是误会了?”
“你!”闫芳华气结,“你……武大人,你身为京畿府知府,竟然公然袒护于他?!”
“哎呀,闫世子莫误会,本官自然不会偏袒哪一方,本官只是、只是想不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韩舍人与令堂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护国侯夫人?”
这时,杨冕也看透了此中的玄机,联想起回京后听过的传闻,便猜着了柳旋的身份,只是,他仍是冷眼旁观,并不出声。
倒是柳旋接口道:“武大人问的好。我与护国侯夫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同理,她与我妹妹无冤无仇,为何又要害我妹妹?武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如今,我韩一柳只剩这一个妹妹与我相依为命,爱逾性命,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都无法容忍。谁要害她,谁令她置身危险之中,我都不会原谅对方。今日之事,今日之言,就是到了陛下跟前,我也不会改口一词。”
“这……这……”武相志慌忙安抚道:“韩大人,此事还不至于严重到要惊扰陛下安宁,不至于那么严重,不至于……”
这时,为免事态继续恶化,心性最柔善的刘桐出声劝解道:“韩大人,此事,不若就算了吧?虽是护国侯夫人有错在先,不该劫持令妹,但……念在护国侯夫人并非有心,只因太过思念女儿,才心智大乱,做下错事。虽是令韩大人与令妹受惊,毕竟,未铸成大错。”说到此处,抬眼瞧见柳旋目光冷凝在它处,显然并未将他的劝解听进去,只好硬着头皮,小声与她耳语道:“护国候夫人乃是个可怜人……她有一女,早夭了,夫人受不住打击,自那起……便神志不清……”
护国候夫人……疯了……
刘桐的话将柳旋的思绪拉回很多年前,那时候,定国侯府还在,她的母亲魏氏跟护国候夫人也有些交情。大概在她五六岁上时,有一次,魏氏从护国侯府回来,就叹息着与贴身嬷嬷低语,说那护国侯夫人真是可怜。
思及往事,柳旋的眉眼也松开了些。罢了,就算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吧。
“如此,便听刘大人一声劝,可不再计较。只不知闫世子那边,是否还执意拉着本官去见官?”柳旋说到本官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闫芳华听得十分刺耳,脸色不快。但听了这许多,他也明白对方的身份定然不低,才使得武相志如此忌讳,又听她提到自己的母亲似乎对她的妹妹做了什么事,一时也犹豫,心意摇摆起来。他们护国侯府,已不复当年荣耀。父亲官职被解后,常告诫家人,不能再惹事了。他们侯府,暂时经不起更大的打击。
武相志一见他犹豫,便知转机来了。其实,此事吧,在武相志看来,只要韩大人那边不计较,闫世子这边,他就是连哄带骗也能将事态平息下来。
“好了,好了,不过一场误会,误会,误会。”
简直是皆大欢喜!武相志心想,面上眉飞色舞。
随后,闫芳华扶着母亲离去。武相志命衙役将围观人群驱散,自己又与柳旋寒暄一番后,将林长丰给杨冕留下,自己则欢喜地告辞。
不远处,冯坤泰与散去的人群背道而驰,迫不及待地奔到柳旋身后,只怕迟了一刻又失了与对方认识的机会。
“大人,大人,终于又见到大人了!”
柳旋正要抱着韩铃铃离开,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瞧着他。
冯坤泰连忙道:“大人,可还记得,大约一个月前,在北苑桥上,草民与大人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大人还提点过小人来着!”
略一思索,柳旋边将对方的身份想了起来,淡然点头,应道:“原来是冯大爷。”
冯坤泰听得惶恐,此时他哪里还敢自称什么冯大爷?他还指望着这位年轻的大人救命呢!
“小民不敢,小民担不起啊,大人折煞小民了。小民姓冯,名坤泰。大人只管叫小民的名字便可。”
眼前的冯坤泰惶恐卑微,而一个月前——柳旋想起此中的天差地别,不禁哂笑,却不是要与他算旧账。
“本官便称你一声冯员外吧。”
“不敢,不敢。”
“冯员外何必过谦?冯家三代以来皆领着内廷特贡的差事,虽无官身,也算是当着皇差。”
“大人……”提起此事,冯坤泰又开始愁眉苦脸,“大人又不是不知……大人您一个月前便提点过小民,只可惜,小民有眼无珠,心性愚钝,未曾看破此中玄机。如今,我冯家惨遭大难。小民实在无法可想,只能厚着脸皮求到大人跟前。还请大人救我冯家一命,只要大人肯出手相助,事成后,我冯家定有重谢!”
冯坤泰原想着,只要柳旋答应帮他们冯家度过难关,就算对方开口要去冯家半幅身家,他也要咬牙答应。
不曾想,柳旋听了,却只是答道:“冯员外,我分明记得,你曾说过,这世上,最不能施舍的,就是善心。当时,我出言提醒你,也不过是因为先承了你一个人情。如今,你我两不相欠,滁州韩府也不曾短缺了我的银钱,我为何要再帮你?”
“大、大人……”宛如晴天霹雳,冯坤泰愣在原地,继而又不甘心地跪下哭求道:“大人,大人,求大人救我冯家,求大人了!”
柳旋俯视着卑微地跪在跟前的冯坤泰,依旧无动于衷,最后,扔下一句话,转身上了马车:“要本官出手相助,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要看本官与你冯府有没有那缘分了。”
“……”谁知道缘分是个什么东西?这不等于没改口吗?此前是一头乱,找不对人,如今找到能救命的那人,却……冯坤泰顿时觉得,这是天要亡他冯家啊!
这场景,看得刘桐无声叹气,却也过问不得,跟在柳旋后头上了马车,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