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孚术一别后近三日,祁梦才到达沧平。这三日风平浪静,或许是孚术托福给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间太平。
祁梦牵着马走在沧平北部的小街上,这一带因临近帝都,交通较为便利,相对于沧平之南,这里更加繁华。祁梦想起一路暗中跟随她的两人,脑海中浮现出叶清那张令她很不爽的面孔,祁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感。她并非因当初他为救南盛,独留自己一人对战东远清水心生郁闷,而是对于这两个人总是无法坦白心际、往往连累无辜者的做法感到不满。誓蓂剑断更是让她对叶清和南盛两人没有了任何好感。
师傅说,庄聂在沧平这一带很有名气,帝国国境内亦有很多人晓闻其名。他是一位隐居的医剑术者,或者说是造剑人。医剑术者,是江湖上对他们的一种尊称,大都用在一些重要的正式场合,但平日里大家还是称他们为造剑人。
庄聂造的剑都是些名剑,五剑客中,珲玚的“太辉”和雪婷的“江流”便出自他手。而这把誓蓂是他的祖母造剑大师徐夫人炼造的。誓蓂剑,是他祖母的毕生心血。起初,这把剑的主人并不是祁梦,而是一个叫做李扬的人。在争夺第三剑客之位时,她杀了李扬,顺理成章又夺了这把名剑,誓蓂便跟随她已有五年。五年前,她出山,并登上了第三剑客的宝座。一年后的帝国大战,誓蓂剑被东远清水一刀斩断,在此之后的四年里她天天盯着这把断剑出神。她疼惜这把宝剑,更疼惜自己的心。
后来,师傅临逝前告诉她,或许他曾经的旧友可以帮她修好誓蓂。如今,她带着师傅的叮嘱踏入沧平,去找一个叫做庄聂的造剑人,来救活这把剑。
沧平一带是太宗帝国境内有名的造剑之地,街道两侧剑铺铁店鳞次栉比,各种剑器琳琅满目。祁梦寻了一家剑铺,看着店内各式各样的刀剑出了神,如果誓蓂还依旧如初的话那该多好啊。念起誓蓂修长晶莹的剑体和细如蚊足的精美剑纹,她就有一种想落泪的酸涩。
“请问老先生,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名为庄聂的造剑人?”祁梦收敛情绪,对店内的老者笑了一笑。
老者很热情,这让祁梦放松了许多。“喔,你说庄聂啊,我知道,我知道”,老者抚了抚须髯,呵呵直笑,“他可是个神人呐,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五剑客吧。五剑客中就有两把出自他手,名剑谱上排名不凡呐。”老者说得神采奕奕,祁梦也应着回了个笑:“那倒是个奇人,也不知这位造剑大师居于何处?”
“庄聂他人现就在沧平,听说前一阵子他好像卖出个什么‘残渊’剑。你找他啊?”老者瞅瞅祁梦,挑了挑眉。
“是的,在下有急事前来拜访庄先生,”祁梦对老者一抱拳:“恳请老前辈为在下指明其处。”
“这倒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住在西街角的德峰居,顺着此街直走,左转十步便是了。”老先生拿起身旁的一块绸布,轻拭着剑身,“这位庄先生倒是有个怪癖,你可知?”
祁梦嘴角轻挑,微笑道:“还望老先生指点一二。”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他造剑的时候千万别去打扰他,要不然他跟你急。”老先生撇撇嘴,对着祁梦悄悄说道,“你说这人还真是够怪的。”
“啊?还有这……”祁梦哑然失笑,“在下在此多谢前辈提醒。”
“诶,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老先生笑盈盈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但愿这些能帮助到姑娘你。”
“那多谢老先生了。”祁梦告辞后,按照老人家所说的,找到了庄聂的住宅——德峰居。这一段算不上街市,倒有些靠近郊区,方位略微偏僻,门面并非十分敞亮,倒可说居所小巧精致,别有一番意趣。
宅门前的老柳树下,两个青年男子歇在凉阴处,照看着不远处的三匹马。其中一匹白色骏马很是惹眼,毛色俊亮,膘肥体壮,仔细去瞧马饰,竟是些皇家配置,这匹马可谓是百里挑一。祁梦微微蹙眉,难道这里来了什么尊客?
祁梦将马拴系在德峰居不远处的青槐树旁,自己的一举一动却被那两个青年男子死死盯住,锋芒在背,祁梦按耐住不悦,冷冷回眸,两人也没有回避之意,倒显得十分镇静。
祁梦敲敲门,一小童把门打开,进入院内,映入眼帘的便是郁郁葱葱的绿意,让祁梦很难把这里与剑铺联系在一起。沿着一条林荫小道,没想到看似小巧的德峰居内竟是别有洞天。曲径通幽,青砖上有一层薄薄的苔藓,略微湿滑。小道两边栽种着许多藤蔓,肆意地生长着,编织成了繁茂的绿墙。小径绿意的尽头,站着一位身着靛色衣衫的男子。祁梦与他也不过十步之遥,却让她只觉仿佛隔了天涯海角。
身形笔直而颀长,肩膀有些瘦削却越发坚毅刚强,那个背影似乎承担了太多沉重,就这样静默着,笼罩在团团翠色之中,眼前这幅画面别样安谧。淡然脱俗的背影让祁梦看得有些入神,她从未见过如此静澈的背影,或许是她在江湖中打杀惯了,一时间竟有些转不开眼。一袭靛青色的衣衫,映着透亮明媚的阳光,有一种如水的感觉,又若苍天广阔而深邃。仅仅是一个背影,便只觉遥不可及。
那男子察觉到身后有人,微微转身,清雅如兰。眉眼之间,端庄平静,却有一种深藏的坚忍。他看起来二十出头,可浑身散发着不同寻常的平和稳重,在他身上,仿佛经历过太多的沧桑。微抿的嘴唇有些发白,年轻清俊的面孔上没有流露太多的感情,淡然安定不同常人,仿佛脱离了这世俗纷纭。素色一般的人物,不禁让祁梦暗自失神。
鬓角归发,发髻上简简单单地系着条青色缎带,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细细的蟒纹簇花让祁梦微微一愣。一枚光影撒在在他坚挺的鼻翼上,深沉如墨的双眸似乎一下就能将人看透。男子见她愣在那里,对她淡淡一笑。
祁梦也只缓缓回笑,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问道:“庄聂在吗?”
“在……”男子声音很轻,低低的嗓音带着些含蓄清润的质感,慢慢道:“只不过,他正在磨剑。”
这个人应该是不知道庄聂脾气的,没想到他竟如此合礼,举止投足间有一种天生的尊贵之气。
男子微微转身,祁梦静静注视着他清秀平静的侧容,目光被这人从容不迫的气场所吸引:“看样子,还是要等些时候了。”
“嗯,应该是的。”男子微微回视她的目光,然后低首细细打量着脚下的绿苔。
祁梦淡淡一笑,这个男人,凡饰难掩他尊贵的身份,此行没有夸张的气势和排场,只有两个侍卫随行,但那份天生的皇族风范依旧显露无疑,虽然他也没有刻意收敛的意思。
祁梦微眯双眸,不由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靛衫男子,这么多年她虽然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皇族子弟,但是像他这样般恍若脱离尘世的贵公子还是头一次。她对这个陌生男子心生莫名的好感,为他身上那份异于常人的沉稳隐忍所深深折服。他,究竟是谁?
“你也是来找庄聂吗?”祁梦只觉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傻,但面容上丝毫没有惭羞之意。
“嗯,”他淡淡一笑,笑容很快划过嘴角消失不见:“我是来向庄先生求一把剑的。”他很坦白,丝毫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来意。
“是的,庄聂造短剑一向很精湛,每一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而不是杀人的利器。”祁梦依旧站在原地,她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仿佛一脚便会踏空跌入另外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那人似乎觉察到她的心思,走下台阶。祁梦见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心头渐闷,竟只觉一股强大的迫力向自己袭来,右手不由摸向了腰间的紫台剑。
“姑娘,你是名侠者?”男子嘴角微勾,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祁梦抬眸对上他清澈却猜不透的眼神,近处的他面容俊秀,轮廓清晰,眉目间波澜不惊:“不,我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嗯,”他只轻轻应声,但祁梦看得出他对此略有疑惑,“那姑娘此行又是拜托庄先生何事呢?”
祁梦没想到他竟会问及她的来意,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思绪,面容依旧。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为了一把剑,它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