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恒一路上都在选东西,挑来拣去都是些女儿家的事物。我本没多大兴趣,那些东西与我素来关系不大。可是他挑起一个石榴石簪子时,摘下我的绿檀木钗,替我簪上了石榴步摇。说道:“你这绿檀木钗虽还不错,可也年头太多了些。这些年就没见你换过。”
白恒身上有一种阳光与汗水混合起来的男人味道,刀剑与战马磨砺出的将领气息。术法难施的我一直有些怕他。
可眼前的白恒,他居然有几丝温柔。
我的心冰雪渐消,我却害怕,我怕得到这不该属于我的温软。也怕得到后再失去的失落。白恒,我孤苦惯了,你何苦来招惹我。
白恒买了绿玉镯子佩在了我的手上,为我簪上了石榴金钗,还采买了很多丝绸锦缎的新衣。
我心里纠葛,面色也清淡了些。
白恒要带我回府时,我第一次拗了他,立在街前,淡淡的看人来人往。
我不知道,下次白恒心情大好肯带我出来时,是什么时候。
我要在尽可能的时间里,死死的、死死的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我要记住如何在外生存。
白恒好似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叹了口气,走到我的眼前。附身吻像我的前额,说道:“阿楚,这些年来。是我苦了你。自此以后,这将军府衙,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我绝不多说二话。”
白恒的唇很软,落在我的额头不过轻轻一触,我的内心却是冰消雪融。我想,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人在生命时刻受到威胁时,最大的愿景不过是平安活下来;当生命得以保障,又希望得到自由;得到了自由后,又想奢望什么呢?
来到这将军府衙,我用了五年时间去寻找脱身之法而不可得,于前一秒,白恒许了我自由,于是……我奢求起了爱情。
白恒是一个能读懂人心的男人,他知道我孤僻背后的难过、冷漠背后的心酸、淡漠背后的恐惧。
是的,我恐惧,我什么都没有,一但拥有一事一物,便牢牢攥着,紧怕丢失的恐惧。
他会带着我去街市乡野,带我立于城墙之上看人来人往,我从未见到这么热闹的景象。我记得那时清风微拂,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阿楚,你是一个好女孩,值得被好好珍惜。”
我初尝爱意,只觉得甘甜无匹,第一次觉得,原来我的人生可以过得如此幸福。
我爱上了他,我也相信了他。
我相信他爱我,相信他的每一个决定,相信他的每一句话,相信他对我真诚不已的心。
他和我说女孩子可以文雅一些,弄了许多软膏药酒给我擦拭身体,渐渐地身上再无大伤,然而经年铸器,手上的粗茧与划痕再无法消除。
对于我的伤痕,白恒很气恼,他怨自己为何不早日看清我的好,为何不早日好好珍惜我。我附上他的唇,告诉他:不必挂碍这些外事,如今得到他,我已然很满足。
我看得出来,白恒笑的勉强。
可我不怪他,这种事情总归是机缘。我命不好,又怪得了谁。
如今白恒很少要我铸剑,白日里白恒练兵或忙于政务时,我便自己调香打发时光。一天天的时间里,还真弄得有模有样。
一日,白恒操兵回来,和我说近来诸事太平,闲来无事,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说当然好。我有些怀念思灵山。
白恒点将出发了,可他并未像东北思灵山方向而走,而是向西,准备渡澜沧江向姜国西行。
我好奇问他,作为一个魏国将领这样明目张胆去姜国真的没问题吗?
白恒笑的意气风发,披风猎猎扬于马后,他环住了身前的我,在我耳畔像我保证说:“放心,没有人敢找你夫君的麻烦。”
他说他是我夫君?我的心跳漏了好些节拍。
而后我渐渐觉得不对,白恒入得姜国境内一路走来都是住的驿站,而非客栈。我曾由夏国南行至魏国,知道普通商旅是不可住官家驿站的,而白恒这敌国将领,怎么说也不该这般大摇大摆。
我很好奇,但也没有多想,我太过信任白恒,认为他总会有他的办法。
一日投宿驿馆,我们赶了一天路,用过晚饭洗个澡涤去风尘便匆匆睡了。
夜里我却听得隔壁门有响动。脚步声音极其微弱,我依然听得到。
我修行十一载,道术玄通小有所成,周天调理不错。虽说丝毫施展不得但感知强于常人太多。且幼年时的不安全感,使得我对周围下意识警惕性很强。
我怕隔壁白恒有事,赶忙起身拿起匕首,附耳贴墙仔细去听。
白恒在路上曾与我说寻个良辰吉日我们便大婚成礼。我推演过良辰,其实我们路上有两天都极宜婚嫁,不过白恒说路上太匆忙,答应同我回府衙时再做定夺。于是我们白日同行,夜里相邻而居。
其实我实在是多此一举,以白恒的身手,若他都不敌,我又能怎样。
可是当你爱一个人时,心心念念都是想他,想着如何为他好,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丝毫不去考虑这些做法有用没用。
隔壁无声。
我将心思放平,平心静气,周天气海归拢,继续向前感知。
我听得隔壁房间的隔壁,有很多人在叙话。
这些人的声音我都十分熟悉,都是白恒的主要将领,甚至还有……白恒。
我放松了心思,寻思不过是将领们的集聚。许是在姜国境内如此招摇引起了官家重视,他们怕白日里惊吓到我而选择了夜间叙谈。
可这片刻之间他们多人的对话,我瞬间好似有天雷划过,原来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我附耳继续倾听下去,终于理顺了这一段对话的因果。
那些将领说钱庸已然验明过我的身世来历,确实如将军所言。钱庸答应只要将军肯娶我为妻,此事压下再不提起,更不许我踏入姜国半步,而后白茫雪山以西、澜沧以南,十七郡土地全部空防,拱手赠予将军。
我当时心中鼓荡不已,我不明白为何我自己不可踏入姜国半步,姜国的那个什么钱庸便许诺给白恒如此多的好处?还有“压下此事不再提起”,压下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有太多的不明白,可是有一件事我终于心中雪亮。
白恒他不爱我。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利益纠葛的利用。
一切终于都有了答案。为何白恒会忽然之间对我起意,为何会忽然之间对我那样好,为何白恒会忽然之间带我出行游玩、还偏偏是到姜国。
是了,白恒从前……只把我当做铸剑的工具,几时对我有过关怀?
白恒,我一片冰心对你,你竟这般利用?
第二天清晨,我洗漱完毕,看不出丝毫疲惫,转首去看隔壁房间出来的白恒,也是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夜间详谈。
我垂了眼,白恒,你我之间,竟是这般互瞒了?
我唇畔漾起了笑,和他叙叙说了点无关痛痒的情话,然后一同去用早饭。
白恒很耐心,不论我是使小性子还是说着小女儿的闺梦,他都一一包容。我心里苦涩,白恒,你我相识如此之久,我为你效力整整两年,你几时见过我这般刁蛮任性?
原来你不是了解我,原来你的一切包容、一切关怀都不是因为懂我,你只是哄着我。
我喝下最后一口白粥,笑容敛去,我问他:“白恒,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白恒也笑,他起身抱起了我,将我放到马上,告诉我唯一要和我说的就是我们要走了。
我明明早已知道一切,早已知道他只是将我带到他的圈套中,带到他的谈判桌前,可心里还是有些苦楚——必定我是爱他的。
我眼里有了点泪,我说既是出来游玩,为何这么赶,我玩的不开心。
白恒只当我是使小性子,也没多理会,哈哈一笑翻身上马,又环住了我,和我说姜国都城节日里有花灯集会的传统,若我们赶得上中秋佳节会看到凡间星河。
权利争斗的中心从来都是在都城,原来以我为筹码的谈判是在姜国中心。
我闭上了眼,昨晚至今的事物太过复杂,我需要理清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