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暴怒,到悲伤。从悲伤,到平静。萧赜在刚登上帝位第二年,也就是在自己人生的第四十二个年头,体验到了这些感觉。所以在面对富春城破何康被杀的军报时,他没有暴怒地追究,也没有悲哀地回避,他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决定认错。
仔细地审视了目前的局面,他低估了唐禹之这个对手,轻举妄动只会损耗自己的实力,所以萧赜平静地下了命令:派人六百里加急追上军队,令其原地待命不得冒进,并召萧衍入宫。
富春城里,唐禹之又在开仓放粮,民众们热切又老实地围在粮仓周围等待派粮。富春城较之叛军入城之前,非但没有丝毫冷清的迹象,反而吸引来了周围各县的百姓,大多是被检籍令逼的背井离乡逃到这附近来的难民。
富春城外,陈小二面色凝重地看着萧顺之的回信,看完之后大声喝道:“甲队跟我留下继续监视,乙丙二队跟随副将,返回扬州。”
建康城,前日,当何康的数百人马护送着那封所谓的密信出现在建康城外的时候,全京城有三成以上的京官翻了白眼,心中纷纷暗骂一声蠢材。
昨日,富春城破的消息传入京城,萧衍在入夜后将平时穿的较少的那身素净衣服特地备好,谢梵境免不了好奇地问一句,得到的回答竟然是:“明天陛下会召见我,我提前准备一下啊。”
谢梵境有些怜惜地抚摸着夫君的额头,替他抹平了那一丝乱发,缓缓道:“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唐禹之声势日渐壮大,你心里也不好受,你怕北胡趁机侵扰,也怕唐禹之势力越来越大之后战争会殃及更多的百姓。可你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四等子爵,无官职在身,陛下如何会想到召见你呢?”
萧衍抓过妻子的手,笑了笑:“因为当他无计可施了,他就会想找那个最能依靠的,他依靠我的局顺利登基称帝,现在无能为力之后想到的肯定还是我。”说着萧衍眼珠一转,“你要是不信,打个赌如何?”
谢梵境皱了皱小鼻子,“赌什么?”萧衍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门外家丁来报,陛下召见。谢梵境嘟了嘟嘴,萧衍在妻子粉红的嘴唇上占了些便宜之后便穿上长袍,入宫。
观星台上,萧衍跪伏在地偷眼环顾四周,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站在这里的人,如今已成一抔黄土。如今观星台上,一样的紫蟒朱袍,正值壮年的萧赜却没了当年暮年称帝的萧道成的意气风发。
萧赜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扶起萧衍:“叔达,陈小二背后之人,朕知道是你。”陈小二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萧赜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萧衍的神情,证实了心中猜想,上前拍了拍萧衍的肩膀,“你和朕是同族,还是同辈,朕便直说了。检籍令一事,朕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做的也有一些过,唐禹之顺势揭竿而起也打乱了朕的计划”,萧赜说到这里,直视着萧衍的眼睛“帮朕。”
萧衍微微一笑,目光澄澈地看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若愿听臣的谏言,臣建议陛下,调回兵马,暂不征讨。”萧赜愣了愣,问道:“一个月前还是数百人,现在已经达到了三万人,若是放任他这般下去,只怕会有国中之国。”
萧衍点点头道:“陛下明见,国中之国的局势确实是躲不掉了,但是臣的意思,那三万人中绝大多数是百姓的投靠,唐禹之现在在百姓心中诸般美千样好,现在杀了他百姓之怒不会平息。臣谏言陛下,待得唐禹之称帝后渐不得民心之时,派一支精锐骑兵一举击杀唐禹之,那时百姓便不会为了他再次造反了。”
“那倘若他一直能得民心呢?”萧赜不无忧虑。萧衍摇头笑道:“臣收到消息,唐禹之刚攻入富春城,当夜便霸占了何康的小妾,这样的人长远得不了民心的。他现在的民心都是开仓放粮放出来的,待得他该放的粮都放完了,陛下再看他还有什么能耐。眼下请陛下下旨令大军回防,并分别驻守南方几处重镇。”
萧赜默默点头,一咬牙“便依你说的,我信你。”萧衍恭敬行礼“谢陛下。”
出了宫门,萧衍心中欢畅,经此一役,检籍令之事皇帝必然有所收敛,百姓们又能回乡了,因检籍令而来的恨意也会淡一些。唐禹之为求民心开了很多粮仓,本来都是百姓交的赋税,如今还税于民虽说动机不纯但终究是功德一件,原本自己对暴乱带给国力的损伤和百姓的伤亡一直忧心忡忡,但是随着唐禹之一步步走近称王之路,萧衍心渐渐地安定下来,到时候一切都会随着唐禹之的往生而平静下来。
建康城外,一名兵士骑马向着新城方向飞驰而去,官道之上,每隔二十里便有驿站,他会在驿站里换马,马背上吃喝,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大军,怀中有旨意,大军自接旨之日起返回京城外驻地,接受兵部调配前往南方诸阵布防。
六百里加急。
几日后,富春城,太守府。唐禹之一手搂着美人,一手拿着一封信,哈哈狂笑道:“这便怕了我了,萧齐也不过如此。”小妾绿珠此番落到此人手中,却不敢似当时在何康怀中一般碎嘴,只是抿着樱唇,陪着笑意盈盈,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永明四年,唐禹之攻克钱塘,余杭,盐官,嘉兴,永兴,诸暨,至浦阳江后遇重兵抵御,部下先锋孙宏兵败被杀,唐禹之率大军回到钱塘,称帝,国号吴。时其夫人绿珠诞下一子,唐禹之大喜,立为太子,此时距何康被杀已八月有余。
钱塘城中,一家客栈内,一位身着素白短打的小二正精神抖擞地接待客人,眉宇间却英气暗藏。
扬州,已经两岁了的小庆之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萧月坐在床边,轻声哼着歌,声音里眉宇间,满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