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边境区·荒芜之地。
由于数百年前的大异变,帝国中央广袤的草原与城镇,如今已化为被黄沙掩埋的废墟。现如今,他们在这片狂野荒原上唯一能做的,只是保证连接国家东西两端的“官道”的畅通;至于其余“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则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横行于这片土地上的匪徒占据。
而军队,作为曾经保障帝国边界不遭受野蛮人侵犯的力量,如今也承担起了另一项职能。
那便是……剿匪。
***
清凉的酒从大葫芦灌进维卡托的嘴,并顺着他的嘴角淌下。
“好喝。”
所饮之酒并非来自商队,而是经由此处前去“官道”劫掠的匪帮的遗物。
“咔、咔啊啊——!”
在维卡托不远处,一名脊背上被开了一个血窟窿的匪徒正在呻吟。
他顺着之前武器摔落的方向,一路向前爬,而他身后,则在黄沙与狂风间拖出了一长道淋漓的血痕。
“啊…咔啊……”
男人的名字,维卡托并不清楚。但仅从顽强的生命力来看,这个家伙,或许正是这支匪帮的匪首。
……
“好酒!”
他再一次高抬起葫芦,并将其中的甘醴一饮而尽。
而更多的酒水,也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不仅浸湿了维卡托的衣襟,更滴落在猩红的黄沙间,令这一片刚刚爆发过血战的土地被染得更加血红。
“啊…咔啊,啊啊啊……”
维卡托瞥向那个男人。
直到被攻击的前一瞬,对方仍没明白自己两人的意思;要知道,按照荒芜之地的“规矩”,匪帮之间即便有深仇大恨,也绝不会在通向“官道”的路上开战——没有谁敢不给“老娘(OLDMOM)”面子,除非……
“啊……咳咳,啊咔……”
“喂!”
维卡托实在看不下去了。
“别嚷了!你没死,现在也不用再跟我拼命!”
说话间,他已经丢掉了空了的葫芦。
“等一会儿要是还站的起来,给我跟‘老娘’带个话!就说乌赫尔人维卡托去当军人了,这一次先借你们的脑袋用,等下次有机会,就连她一起砍——记住了!”
走到近前时,那人挣扎着想要抓刀砍人,却被维卡托抢先踩住了脑袋。
“你打不赢我。”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那不只穿了多久的宽大凉鞋的鞋底,用力在这个匪首的颧骨上摩擦。
“珍惜你的小命!虽然说过需要人带话,但只要‘老娘’知道是我这儿出了问题,哪怕用脚想,也一定能猜到是谁叛变了。”一边说着,维卡托一边微微低下头:“所以说……别试图惹怒我。”
“呜…啊咔……”
男人咬紧牙齿,黄沙被狂风席卷着灌进了他的嘴里。
然而,这一次,在忍住胸口的剧痛后,男人便再不吭一声。甚至连那想要将维卡托撕成千万段的杀人似的目光,也没有再瞥过来一次。
“喂!说话!”
这家伙不说话,维卡托也不乐意。
哐!
他高抬起脚,却轻轻落下;但即便如此,强劲体魄带来的冲击力,也足以令对方的口腔血肉模糊了。
“老子心情好。你不准备问点儿什么吗?”
维卡托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例如……我为什么要背叛‘老娘’,转而袭击你们这帮名义上算‘兄弟’的土匪。你不准备问问?”
“咕唔唔————!”
男人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刺耳的声响。
透过这一幕,维卡托隐约能瞧见这小子的泪水沁在黄沙地里,尽管这附近没有血,但那一片却明显被染成了红色。
“撒,撒呢唔(杀了我)。”
他甚至无法发出准确的音节。
沙土被眼泪浸透。
痛苦则随狂风消散。
……
而荒原的另一端,在这批匪徒带来的沙漠车上。一个身材清秀、容貌雅致的短发男子,正在擦拭一把武士刀。他的目光只锁定在刀锋上,近乎完全静止的双手与身体,也仿佛在感受着刀的锐气——可就是这样的一位爱刀的男子,却是在此刻的这片土地上,最显得格格不入的。
“嘿,老弟!”
维卡托没心没肺的走了过来。
在他的右脚上,染着鲜红的色泽,可这个看似豪迈的男人却恍若不知。
“咱们立了投名状,这下子,可再没有回头了!”
“我知道。”
短发男子轻回了一句,旋即,向刀锋哈了一口气。
然而,在这样的狂风与干燥的气候中,刀身并不会显现出半丝不同。而由于背对着风,男子披着的大衣也因他的动作,而伴随着风沙呼啸离去。
……
“走吧……”
“嗯,走吧。”
尽管得到了兄弟的肯定回复。但对于未来,维卡托却完全没头绪——这次行动是政府对饶恕他们过去罪行、并接受二人加入军队的“条件”。而在此刻,当维卡托冒犯“老娘”的权威,并在自家地盘亲手格杀数十名匪徒后——可以说,他俩已经是无路可退。
(我现在,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
在风沙中,兄弟俩骑着从匪帮处“借来”的马匹,艰难前行。
暗自寻思的同时,维卡托也发现,这样的困境还是自己从未遭遇过的。
(惹“老娘”暴怒,辜负已故父母的愿望,同时还将弟弟的路一并引向了未知的前方。)
维卡托嘴角轻撇。
他这个人很容易大笑,且经常爆笑;但对他来说,为活跃因弟弟太过寡言而冷掉的气氛的笑声来得容易,可真正发自真心的笑容,却非常难得。
平时一次都难见,可今天,却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突然想到去加入军队的时候。
……第二次是,踩碎那个男人头颅的时候。
至于现在,是第三次。在察觉到自己已陷入绝境,并终于失去了太过自由的“自由”的时候;面对未知的前路,维卡托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露出了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在这满天的风沙中,即便有笑声也很快便泯灭了。
然后,渐渐地,从这原本就距官道不远处的沙坡头,维卡托一眼便看到了平日里经常用来当路标的“正义塔楼”。
“莫蒂!”
他不顾风沙大,只是在高昂起头兴奋的大嚷:
“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正义的伙伴啦!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地,笑声依旧消失在了风中。
但莫蒂显然听到了兄长的狂笑,同时,他的情感也非常准确的传达到了弟弟耳中,并最终诱发出一声不在意的嗯咛。
“……白痴。”
说话的同时,莫蒂裹紧袍子,迎着风沙的脑袋也因之垂得更低。
长刀在风中胡乱敲打着马儿的臀部,莫蒂加快了速度,也不绕弯,直接从哥哥身侧擦肩过去,进而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正义塔楼”。
在超过维卡托两三匹马的距离后,莫蒂微抬起头。
(正义吗?)
她眯缝着眼睛,突然扭头向兄长低语道:
“还真是嚣张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