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以后,他们走出了病房。娟子盯着刘鹏问:“我们娘俩去哪里啊?我这是有家不能回,我们俩冻死在大马路上得了,我妈还住院呢,本想给她点钱,可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说完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
娟子自从和母亲回到老家,本想换个环境让自己安静一些,但发现家里早就是嫂子掌管大局,娟子和带回去的小宝宝更加剧了婆媳的矛盾,娟子本想在家过完春节,但母亲出门摔坏了腿,娟子想着床前尽孝,小宝宝突然生病加快了她回家的步伐。她没想到,回来后她看到的是颓废消瘦、两手空空的刘鹏,想到有家不能回,想到虚无缥缈的未来,他又怎能止住泪水。
寒冷吹来,瘦小的娟子似乎站不稳了。
娟子去了表姐家,刘鹏本想亲自送过去,遭到娟子的严词拒绝:“还不嫌丢人啊,你离我远点!”
孩子出院了,但房子还没有温度和照明,刘鹏有了新任务,那就是和物业协调,恢复水电,这个工作比找工作和借钱更迫切。
刘鹏的母亲也加入了进来,两个人找物业、找领导,他们轻轻的敲门,一次次带着诚恳的笑意;他们小心翼翼的问询,不住地握手弯腰;他们静静的聆听,任凭他们的批评的指点。写保证、作担保,物业公司最终开恩,半个月内交足取暖费,否则,他们还要回到黑暗没水的时代。
家里终于恢复了水电,尽管是暂时的。刘鹏和母亲去表姐家接娟子,整个过程,娟子的表姐一言不发,她用表情语言对刘鹏表示着不满。
取暖费、半个月、2800块,这是接下来的任务,去哪弄钱呢?刘鹏的母亲和刘鹏一样在这个问题上陷入焦虑。刘鹏的父母亲不能再提供支援了,二老为了这点医药费,就差给人下跪了,信用卡也无法求助,开始按日吸费了拒绝套现了。
他好像走投无路了。
娟子回来以后,除了和刘鹏母亲有少许的几句对话,没和刘鹏说过一句话,甚至懒得看刘鹏,在任何房间都躲着他,吃饭遇见躲、看电视遇见躲,看孩子的时候还是躲。
晚上,陪伴刘鹏的是沙发。
不等刘鹏谋划取暖费的难题,两位民警敲响了刘鹏的家门。
警察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走进任何人的家门,都会让人有点小紧张,特别是刘鹏的母亲,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你是刘鹏吗?”警察问。
“我是。”憔悴的刘鹏已经无精打采,即使警察突然造访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已经这样了,土匪来了又能咋样?
“哦,我们找你了解点事。”警察说。
娟子走出卧室,惊愕的看着两个身穿警服带着大盖帽的不速之客。
“屋里坐、屋里坐,”刘鹏母亲紧张的让不速之客进屋,缓解着自己的紧张。
“你前阵子是不是在《说法周刊》那工作过,我们想了解点情况。”
“是,但没干多久,感觉他们不像什么正经媒体。”刘鹏已经猜到几分,《说法周刊》出事了。
“不是不像,根本就不是,那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欺诈行为,除了两个重要嫌疑人,其他人都已经归案了。”警察说的干净利落。
“我、我、我去的时候不知道,我也没参与他们的事。”尽管自己清白,但还是很紧张,对面明晃晃的警徽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是啊,我儿子不干违法的事啊。”焦急的母亲赶紧插话,娟子也紧张的听着。
“这个我们知道,你们不用紧张,公安办事不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这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有些事需要你确认一下。”警察起身。
“有啥事在这说吧,我儿子没犯法啊。”听到要到派出所,刘鹏的母亲紧张的抢话。
“在这不行,需要指认一些证据,还需要做一些笔录啊,那咱们走吧。”警察的严肃让刘鹏母亲的心还是悬起来,娟子脸上布满愁容,刘鹏遇到麻烦事了。
刘鹏跟着警察下楼,母亲紧随其后,单元门口停着警车,邻居了围观着,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文质彬彬的刘鹏。
警车消失不见,刘鹏的母亲跟到楼下,上楼时每迈一步都哆嗦,他不知道刘鹏做了什么事竟找来警察,他站在阳台,踹踹不安的盼着刘鹏即刻归来。
“这日子还咋过啊,没法过了。”娟子像是自言自语,实际是说给婆婆听。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刘鹏母亲埋怨着,他胡乱的猜测着各种可能,担心刘鹏在派出所会不会挨欺负,今夜,牢房是不是给刘鹏赏碗饭。
刘鹏的心也一样七上八下。坐在警车上,严肃的警察,明晃晃的警徽让人心神不宁,作为一个偏于内向、性格拘谨的人,头一次面对这种局面,自然很紧张,何况,他知道自己曾经参与了一种违法行为,这种行为会不会给他带来牢狱之灾呢?不管你是故意为之还是不知情。
时间对于刘鹏来说像是一种折磨,他感觉头上似乎有朵阴云,无论到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有阴云笼罩、越来越遭,从丢工作到没工作,从借钱到无家可归,如今又坐上警车甚至可能会限制自由,想到这,刘鹏似乎安静了,他无力扭转败局,无法抗衡失败。
刘鹏的确参与了新闻欺诈,但他是在不知情的条件下,重要的是没有从中渔利,而及时走人挽救了他,这个决定使他不同于被拘留的其他同事,在做完笔录和提交了开发区暗访的证据以后,刘鹏毫不保留了说了那次酒席的过程,最后,刘鹏配合警察来到拘留室,看到了四个曾经的同事,除了候编辑和内勤小朱,其他人都进来了。一个个面容憔悴,有的低头不语、有的默默哭泣。
他很庆幸自己在很需要钱的时候控制住了贪婪和欲望,否则,将和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同事一样,在铁栏围成的拘留室中等待救赎。
出了派出所,刘鹏给母亲打了电话,另一端的母亲听到没事的消息竟留下了眼泪。
刘鹏没有一点轻松感和如释重负的感觉,除了狂跳的心脏。是啊,他凭什么轻松呢?他又没有获得什么了,警察当然不会奖励他什么。也许在金钱诱惑面前,刘鹏表现出来的诚信正直的人格力量值得称赞,可惜,这个时候没有人点赞。点赞又有什么用呢,他此刻最需要点钞、点人民币!
精神不振的刘鹏边吃饭边回答着母亲的提问,母亲甚至走进刘鹏看看他是不是爱了欺负不敢说话,他太担心自己的儿子,担心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你要是真进去,我们娘俩也就解放了。”娟子的话冷冷的,带着凄凉和讽刺,刘鹏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吃不上、喝不上,花不起,再弄个犯罪人员家属,越来越有意思了。”娟子显然越说越来劲。
“少说两句吧,小鹏这不也是被骗了吗?”刘鹏的母亲听不下去了。“别火上浇油了。”尽管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燃起来娟子早想宣泄的火焰。
“我火上浇油?妈,你还护着你儿子呐!他一个男子汉这几个月都干嘛了你不知道吗?”娟子说着说着就提高了声音。
“吃不好、穿不上也就算了,可宝宝的药费不能供不上啊,断暖断水断电了,天天烤小太阳,孩子都上火了!孩子一热我都害怕啊,可千万别闹病啊,没钱呐!这日子咋过啊?”娟子声泪俱下,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正眼看刘鹏,娇小柔弱的她止不住的泪水再次流下来。
又饿又累的刘鹏吃不下东西了,他垂下头,无助无力,他一次次咬着嘴唇、咬着牙关。
“刘鹏,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房贷还不上、信用卡还不上,银行快来哄走咱家了!你说话啊!”娟子哽咽着、颤抖着问。
小宝宝似乎感知到了家中氛围的不和谐,他突然的哭闹起来。“哭什么哭,你爹妈没钱没用没能耐,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娟子的愤怒和伤心转移到了哭泣的小宝宝身上。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吧,别吓着孩子。”刘鹏的母亲抱起哭闹的孩子返回自己的卧室,餐厅里留下对峙的两个人。
“你说话你说话你说话啊!”她用力的摇晃着刘鹏的袖口,放声的哭起来。
刘鹏像风中的枯草,随着娟子的摇晃无力的摇摆,他无法回答,一筹莫展,头扎的更低、牙关咬得更紧。
“刘鹏,是不是我们缘分到头了?是不是该考虑离婚的问题了?”娟子在泪眼中伤心的说。
身心疲惫的刘鹏早已泪流满面,娟子的眼泪像流淌的盐,浸在他心灵的伤口上,那是一种持续的疼痛。他更加自责,感到自己失败,一败涂地。
他含着泪走进卧室,看到抽泣的娟子在衣柜里收拾衣服,她脸色苍白消瘦,楚楚可怜。
刘鹏的精神世界已经无力支撑自己,这几个月,他努力求索,奋力奔波,但却失败至极,他没有出路、没有办法,没有力量改变现状。
活在当下,如此艰难。
刘鹏哭着劝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再给我点时间,求你了,别走、别走、你别走啊。”
他双腿一软,跪在娟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