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豁然醒悟，他做了决定。
不过他马上需要和娟子抉择的是：要不要给两个月大的儿子输液。
（五）
宝宝发烧了，脸红的像苹果、身上烧的像火炭，在医院里哭哭啼啼，娟子抱着孩子不停的走来走去，两个母亲脸上布满愁容。
“医生让输头孢，说吃药退烧慢。”娟子焦急的说。
“输抗生素对孩子不好，会产生抗药性，能不能开点药。”刘鹏问医生。医生看了一眼刘鹏。“吃药也可以，不过很慢，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烧坏了……”
“输液吧。”焦急的两个母亲几乎异口同声。“烧坏了”这三个字让他们感到恐怖，“这么多孩子不都输液呢嘛。”
小宝宝刚刚满月，手臂找不到血管，只能在脑门上扎针，针扎进去，宝宝发出痛苦的哭声，声音像无形的刀锋刺进刘鹏和娟子的心口，娟子摁着宝宝，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别哭别哭宝贝，输上液就好了。”娟子安慰着。刘鹏再也按耐不住，眼眶浸满泪水。
第一针没找到血管，宝宝哭闹的更厉害，娟子终于按耐不住：“行不行啊你，连血管都找不到。”心痛难耐的娟子把怨气撒向护士。“换人、换人、换人。”娟子着急的说。
第二个护士来了说：“孩子太小血管细，你们把好了”。她小心翼翼的捏起针头。
又是一针、又是凄厉的哭声、又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谢天谢地，这次输液管回血，成功了。如果可以让病痛转移，刘鹏愿意承接比这一百倍、一千倍的病痛，可这是幻想，不可能的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原来做“孩奴”不仅是生活上的付出，此刻是心心相连的疼痛。
让他更深刻不止这些。
成人感冒发烧花个几块钱也就好了，宝宝输了五天液花了800多，老爸给的2000块就这样消费近半，但这个时候不能心疼钱，只要他好起来割肉也豁出去了。
除了关心宝宝，上班已经让刘鹏变得压抑，在辞与不辞、早辞与晚辞等等围绕辞职的问题上，刘鹏又开始变得纠结，经常对着镜子自问：你怎么了，你究竟在畏惧什么？是什么让你的内心变得纠结矛盾、弱不禁风？
儿子病好了，大家都很开心，刘鹏的母亲送丈母娘回家。娟子抱着宝宝、刘鹏陪着逛街。
十一月的天气，秋风送爽。
“小鹏，咱们去看电影吧，《黄金时代》上映了，关于萧红的，这可是你这个文艺青年的偶像。”娟子问。
“一张票45呢，过几天网上就有了。”刘鹏说
“扫兴！”娟子假装生气了。
以往去超市总是逛逛，自从有了宝宝，采购的视野就是和宝宝相关，而奶粉就是第一个锁定的目标。
年龄越小奶粉越贵，娟子不信任国产奶粉，他总在进口奶粉上驻足查看。而刘鹏认为国产奶粉更便宜些，他已经从家庭的各项支出上开始精打细算。工资还不知道哪天发，特别是看着一桶奶粉就200多块的时候。
娟子抱着宝宝走过零食通道，看看这个动动那个，始终没有放进刘鹏的购物筐，在服装区，娟子拿起一件粉红色的长衫，对着镜子比来比去。
“好看吗？”娟子问。
“好看，你穿啥都好看。”
娟子钻进试衣间，刘鹏心想，如果说不好看，是不是娟子就不试穿了呢。
走出试衣间，娟子像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粉红女郎，她微笑着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自从给你生完儿子，就没来商场试过衣服，我的腰粗了，家里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销售员这个时候总是顺着购买者的心态说，尽管她们的恭维很多不是真的：“真挺合身的，您穿上真有气质。”
娟子自我欣赏着。“怎么样？老公，拿下呗？”她微笑着看着刘鹏，带着撒娇的口气。
“到别的商场看看再说，超市衣服贵吧。”刘鹏说的声音很小，不过售货员还是听到了。
“超市衣服不贵，就一口价，这件衣服才180，放在商场都得300以上呢！”
“就是啊老公，刚才你不是说好看吗。”娟子还在撒娇。
“你不穿衣服最好看。”刘鹏凑近娟子的耳朵调侃着。
“讨厌！行不行啊，行不行？”娟子很想买下这件衣服。
“今儿先别买了，没，没带够钱”刘鹏吐露真言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
是啊，没钱的时候，连说话都底气不足。
“哎呀，真扫兴。”原本撒娇的娟子马上沉寂下来，她交给售货员的时候发现她的脸色更难看。
回去的路上，娟子郁郁不欢，刘鹏未曾感觉到这一天的气氛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什么时候发工资啊，这也快一个月了。”坐在沙发上的娟子问。
“正要跟你说呢，我、我想辞职了。”纠结了很多天，刘鹏让内心坦白一次。
“辞职？怎么又辞职啊，不是才干没多久吗？”娟子反问。
“这些天我就矛盾着呢，这公司没有底薪、卖不出去就没钱，还让我自己买饮水机，那有点像传销。”刘鹏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传销！那你早干嘛去了，知道是传销你还干了一个月啊！”娟子生气了。
“一开始没注意，后来感觉不对劲了。”刘鹏解释着。
“你也真是的，给不给钱你都不问！”
“好长时间不上班了，谁知道是那样。”刘鹏说的很委屈，但理由很勉强。
“家里的开销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鹏低头，沉默不语。
娟子开始唠叨：“给宝宝买奶粉都得挑便宜的，自打生了宝宝，我身上连个布丝都没添过，一包零食也买过。”
刘鹏低头叹气。
“怀孕以后胖了这么多，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出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看上的衣服都不敢买。”
这些话娟子压抑了很久今天脱口而出。刘鹏没有否认，他当然知道。
“你到是说话啊，这往后咋办啊？”娟子质问着。
“我哪知道咋办啊！”刘鹏不耐烦了。
“那你不知道咋办，就这么挺着？”娟子质问刘鹏。
“哎呀，你烦不烦？有完没完？”刘鹏来了脾气，这些天来他也很压抑，娟子点燃了他的怒火。
“什么叫我有完没完？好几个月了一分钱拿不回来，你还有理了！”娟子愤怒了，毫无忌惮的宣泄着自己这些天来的压抑。
“你怎么这样啊！房贷欠着，信用卡也还不上，家里都快吃不上了，你怎么还能在那混呢？”娟子眼泪流下来。
“说什么呐，我愿意这样啊！”刘鹏站起来冲着娟子吼。他瞪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女人，娟子的话刺激到他了，并且刺痛了他。
孩子被吵醒，呜呜的哭起来，小小的他也感到今天家里的氛围很不和谐，他用哭闹发出不耐烦的信号。
“哭哭哭，再哭我掐死你！”娟子冲着宝宝恨恨的骂着。
“有完没完，你疯了！”刘鹏吼着。
“没完、没完，你疯了、你疯了”娟子咆哮着。
刘鹏的母亲一直躲在厨房，几次跃跃试试想劝架，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听见孩子的哭声，实在控制不住了。“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吓着孩子，他伸手抱起孩子。”
“你怕吓着你孙子，不怕饿着你儿媳妇啊？”哭哭啼啼的娟子把矛头指向婆婆。
“不是还没饿着吗？你以为刘鹏愿意这样啊，他早就想辞职，不是没有合适的吗。”刘鹏的母亲不知不觉引火上身了。
“行行行，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是一伙人，我走、我走行了吧。”娟子起身收拾东西。
“让她走、别管她！”刘鹏冲着娟子吼道，他还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世界安静了，战火并未停息。
娟子挣脱了刘鹏母亲的阻拦，在天快黑了的时候，抱着孩子走出家门，刘鹏没有去追。他觉得娟子太过分了，和以前判若两人，她那些话还在耳边回荡，像一颗颗钉子，扎在心上。他对自己说他一直很努力，可是境况却越来越糟，他是如此的失败。
然而，给他失败的创伤还远未结束，给他心灵的刺痛才刚刚开始。手机铃声响起，当刘鹏看到是岳母的号码时，他明显的感到头“嗡”了一下。
“刘鹏，你还过得了不？”重重的责问，从第一句话开始，一连串排山倒海一样的声音接踵而来。
“钱挣不来，气性挺大！”
“大老爷们养不起家！”
“大学毕业拿不回钱”
“娟子跟你受罪还受气！”
“明天回娘家，你跟你妈过！”
“……”
丈母娘犀利的语言吼得刘鹏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迷迷糊糊像进入幻觉：似乎在拳击场上，刘鹏被丈母娘逼到的角落里，疯狂的组合拳暴风骤雨一样的痛击着刘鹏，他毫无还手之力..
刘鹏忘了电话是什么时间挂断的，他也没有安慰同样遭到丈母娘咆哮的母亲，他在大街上走走停停，他点着一根烟，用力的吸一大口，在吐出一大口，看着它慢慢飘散，散到黑不见底的夜空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