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又碰见保安老刘。老刘拦住我说:“小杨你咋回事儿呢?叫你好多声儿都不答应。刚才那记者留了一封信让交给你们苟总,你给带回去吧!”
我正想告诉他我已经卷铺盖走人了,转念一想,为什么不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我马上回答到:“好嘞!谢谢您啊!”
老刘递给我一个普通的信封。信封并没有封口,但我不能当着老刘的面拆阅。谢过老刘后我转去车棚取我的电动车。老刘又说:“小杨啊,你这两个月的存车费和充电费还没交呢!一共是65。”说罢看着我,意思是让我当场缴费。
我说:“刘大爷,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苟总宣布了一项新政策,公司所有员工的存车费和充电费都由公司统一代缴了!到时候你直接管他要钱就行了,我们公司所有人的电动车都包了!”
老刘咂咂嘴说:“你们公司待遇可真好!苟总可是个好人呐!刚才还亲自把人家记者抬上救护车呢!非要要陪着一起去医院。现在这么好的老板可不多了!”
看来老刘才是真正的天真。老狗执意去医院,不过是怕对方多花了医药费。胖子不让陪,只因他本是假装,老狗去了就要穿帮。两伙人的勾心斗角在老刘眼里都是人间大爱。无知者是最幸福的,这句话着实不假。
我强忍住恶心道:“谁说不是呢!苟总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老刘还想打听:“听说是你们公司的人把人记者给打了,谁干的啊?”
显然老刘没看出来我还有打架的潜质,丝毫没有怀疑到我头上。我不想再跟老刘废话,猛拧电门骑车出了车棚。骑过老刘的门岗时,我甩给他一个无尽的想象空间:“苟总他爹把人打啦!”然后不理睬老刘迷茫的眼神,带着阿Q式的胜利,直奔家中。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我在这个城市租住的一套破房子。两年前我刚来柳城的时候,穷尽毕生砍价功夫,从一个退休医生手上租了这套房子中的一间。当时这套房子里还住了一对小情侣,随后不久搬走了。两年中,我的合租室友换过五茬。有刚毕业的学生、年老的环卫工人、像我一样的外来务工者。最夸张一次是理发店的四个女孩儿。理发店老板为店员租了个单间后改装成集体宿舍,一间屋住四个人,还不舍得装空调。尽管如此,他足可以在招聘启事中冠冕堂皇地写上:“工资优厚食宿全包”。
幸好现在的女孩儿虽然傻,但是还没有傻到以苦为乐的境界,于是纷纷跳槽。来来去去,房东也烦了。最后房东看我人还比较老实,授权我帮他接待来访租客,并从中过滤掉不靠谱的成分。目前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另外一间空着。本打算让杨杰跟我一起住的,但晴晴的出现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不想这房子变成一个传销窝点,那样对老房东的信任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在我倒霉的这一天里,居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秋高气爽,而事实是秋阳高照,但我血气不爽。
回去的路上我把小电摩开得飞快,一路穿梭在各种动物和各种机器之间。我把它们都看成死物,仿佛这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游走。久而久之产生了幻觉,连外界的声音都屏蔽了。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面的这个世界短暂隔离。忘我的操作并没有带来任何安全事故,我最终顺利到达。从武学上讲,这个应该叫做“路上有车,心中无车”。以我目前的功力,找干一份送快递的工作不成问题。
回来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既不想上网,也不想看电视,睡觉也睡不着。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飞奔回来,大概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在受到刺激之后,大脑给出的第一建议是回到熟悉的地方。尽管这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可以稳定情绪。在屋里我确实感觉没有刚刚那么冲动了,但接下来的是无聊。无聊之后是无力,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当前唯一能让我产生兴趣的只有眼镜儿秃给老狗的信封了,我毫不犹豫地拆开它,心里没有一丝罪恶感。
令人诧异的是,里面装了五百块钱。眼镜儿秃没道理给老狗送钱,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老狗给人送了五百块钱,然后被眼镜儿秃嫌弃退了回来。
如此一切都清晰了然!刚开始胖子并没有过多纠缠,直到出了大门口眼镜儿秃发现信封里居然只有五百块钱之后,胖子躺下开始装受伤了。其实也不能算装受伤,对记者来说,被当事人以五百块的红包打发两个大活人,这种精神上的伤害实在是太过惨重。
眼镜儿秃和胖子坐救护车离开的时候拒绝了老狗的热心陪同,而老狗以为这是自己的公关成功的体现。老狗没能与时俱进,也缺乏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对他来说,给打秋风的记者五百块的红包已经非常阔绰了。老狗唯一成功的决策就是果断找到了替罪羊。
我开始后悔没有当场揍了老狗,后悔自己的克制,后悔自己的假装潇洒。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久久抚摸这五百块钱,然后装进自己的包里。
我揣着这钱去小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多加了三块钱牛肉,吃得满头大汗。吃完面我叼着烟在路上闲逛,逛到了附近的小公园。里面充斥着各种猫猫狗狗和无数小孩儿。
小孩儿都是有主的,猫狗就不一定了。我从长椅上赶走一只野猫,躺下来舒展下身体。谁知道这一躺发现太舒服了,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加上昨夜本就没睡好,很快我就睡得天昏地暗。
醒的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天昏地暗了,公园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拨儿。抱孩子宠物出来晒太阳的都消失不见,大爷大妈们占据了公园,开始调试音响,并为长达两个小时的舞会做热身。我摸了摸口袋,钱还在。然后我飞速回到屋里,翻出手机给龙哥打了个电话,让他叫上钱华等人,说晚上我请吃饭。
吃饭的地方定在附近的一家自助火锅店,该店特色是酒水免费,因此吸引了一大批擅饮的顾客,稍微去晚了就一座难求。有晴晴在我不必担心他们找不到地方,何况龙哥是本地人。在我第一瓶啤酒还没喝完的时候电话响了,号码不认识,接起来却是杨杰的声音,说是已经到门口了。
我起身一张望,正好看见四人有说有笑的走进来。钱华远远看见我,把手在空中挥舞了两圈算是打招呼。他手上的车钥匙被他当成马鞭挥动,看来钱华今天开车开得很爽,策马奔腾的激情还没有消退。
四人嘻嘻哈哈地坐下来,各自给自己倒酒。只有钱华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就不喝了,开了车来的!”
我给他一个白眼:“昨晚钱老板酒后飞车的英姿还历历在目啊!怎么说不喝就不喝了?”
钱华说:“那是在自己家附近,现在我是外地暂住居民,低调!得低调!”
龙哥在一旁怂恿说:“没事儿,老钱我跟你说,这块儿咱自己地方,有什么事儿我都能给你平了!”
杨杰冲我展示了他的手机,高兴地说:“龙哥真有办法,还给我搞了一部手机,看,差不多是新的呢!晴晴也有一部。”
我脸一黑道:“你没钱不知道问我要吗?怎么能让龙哥破费呢?”
晴晴难为情道:“已经让大哥破费不少了……”
其实我倒不介意龙哥花钱,关键是这厮和我抢夺人心,让我感到丝丝威胁。恐怕不久杨杰和晴晴要管他叫大哥了。
这时龙哥潇洒地摆摆手说:“其实不是新手机,我一个哥们儿做二手手机生意的,我就从他那儿拿了两部电话给杨杰兄弟和晴晴妹子先用着。翻新得不错,其实不值几个钱,当然我也没给钱。啥时候你们用腻了,我再还给他,让那小子再翻新一次呗!”众人齐夸龙哥手眼通天无所不能,龙哥被一番恭维,笑眯眯地受用不已。
我说:“龙哥仗义!看来龙哥是真不差钱。那这么着,今晚这顿算你吧?”
龙哥急道:“别呀!听说你请客,我除了一张嘴,别的全没带。”完了又转移话题道:“老杨,你今天去上班没挨批吧?这都请吃火锅了,一定是发了奖金!”
我一瓶啤酒见底,又给自己开了一瓶,对众人说:“也不知道咋地,今天就是想花钱。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庆祝我光荣的加入失业大军。从今以后,我跟诸位都一样,都是待业人员了。”
几人听我这么说,都停下杯筷,不解地看着我。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老板把电视机调到本地台,对众人说:“下面请看详细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