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很平常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呆着。一样的死气沉沉,一样的百无聊赖,丝毫没有天下大乱的动荡局面。莫非这就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我嘻嘻哈哈地跟一帮人打招呼,然后问小莫:“咋了?质监局还是工商局?难道是税务局?”
小莫不说话,一个劲往我座位上瞟。我一看,我的位置上正坐了一个胖子,也百般无聊地在玩手机。胖子穿了一个七分裤加背心儿,剃了一个锅盖头,衬衣袖子撸得老高,看上去跟街边卖烤串的小贩似的。从打扮上我断定此人不是政府部门的人,因为他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得太好了,毫无居上位者的气度。如果不是卖烤串的,那就只能是送外卖的小伙儿了。
我上去问:“兄弟咋啦?又涨价了?”
那胖子抬头瞧我一眼,停下玩手机:“价钱的事儿不归我管。”
瞬间我就懂了:“你是要辛苦费是吧?”
胖子露出一口烟渍牙说:“哟!你还懂得挺多!”大概胖子认为我还挺上道的,用一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语气跟我说:“其实我们也不想找麻烦,和谐社会嘛!”胖子的语气我很不喜欢,这年头开饭馆的都是黑社会吗?怎么说话一股敲诈味儿?跟收保护费似的。我也有些不高兴:“你哪家的这么牛逼?”胖子嘿嘿一笑:“不敢说多牛逼,全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胖子骄傲的神情表示他肯定不是兰州拉面或者S县小吃的人,也不知道哪个好吃嘴点了什么名贵馆子的外送。而且在场的人都不敢搭理他,说明这人有点背景。万一真是黑社会兼职的,我也惹不起。于是我真诚地跟他商量:“兄弟,知道你们出来一趟辛苦。那这样,别家我们给的都是一块,给你双倍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我是发自真心地认为我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因为我连路边的乞丐都不会施舍一毛钱的人。
不巧的是,那胖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收起假惺惺的笑容,冷冷道:“你打发要饭的吗?”
我赶紧解释道:“不不不,要饭的我也从来没给过两块啊!”
这下彻底激怒了胖子,他睁大了眼睛,指着我狠狠地说:“你他妈有种!老子还没被人这么耍过,你等着!”说罢就要去拿包走人。
我也火了,还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外卖。周围的人见胖子发火,都赶紧去劝,没一个人帮我说话的。我一手叉腰,作出泼妇骂街的经典姿势怒道:“都别理他,装什么黑社会,你他妈去小学门口收保护费吧!少来这儿撒野!”
这一骂胖子是万万没想到,他以为众人的唯唯诺诺一定是妥协的序曲,没料到还有我这个不和谐的音符。与一切被人安抚劝阻的人一样,如果不趁机做出点动作,恐有被人理解为怯懦的嫌疑。于是胖子决定对我进行还击,摊开膀子往后扫开众人想冲过来跟我对峙。这一扫正好“啪”地一声打在一个人脸上。我定睛一看,被打中的人正是前去拉架的小莫。小姑娘莫名其妙被打后愣了几秒钟,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当场呜呜地哭了起来。
当我看见胖子的手扇在小莫脸上的时候,我知道机会来了。我不擅长打架,但是我擅长煽动群众!小莫的啼哭无疑是最好的宣战号角,我对众人振臂高呼:“弟兄们,今天要不揍了这王八蛋,就算小莫白叫了你们一声哥哥姐姐!都给我上啊!”
这群人慑于胖子淫威久矣,总算找到一个听上去挺正义的理由,逐渐开始对胖子进行推搡和斥责。胖子此时还在发愣,他本来也只想唬唬人,完全没做好战斗准备。错手打了小莫,脑子正有点懵的时候被我抢占了先机。只好迷茫地任由众人推搡,并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
我看这阵势还不够火爆,光是推搡毫无意义,除了能把胖子搓圆了别无效果。于是我决定再加一把火,亲自示范。我大叫:“软手软脚!免费按摩呐!”胖子困局已定,我想起昨夜龙哥勇斗光头的招式,现学现卖地冲进了人群。
我这个动作华而不实,身子高高跃起,全身暴露在敌人攻击范围之内,实在是很危险。但我不能中途出腿或者出拳,那样会打到外围的群众。所以这个动作的象征意义要大过实际战斗力,主要是给大家一个战斗的信号,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我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可以跟那胖子单挑的地步,而且动手这种事我总是竭力避免,只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做下秀而已。这一刻,我化身为国民党的指挥官,高举袖珍手枪,叫嚣着弟兄们跟我冲上去活捉共党之类的口号。只等着弟兄们血热喷薄,我好尾随其后静观其变。
但是群众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见我如此激昂,众人以为我是要在小姑娘面前表现一把,纷纷成全了我。在我腾空这么几分之一秒内,人群神奇地散开来,剩下胖子和我四目相对。那胖子叫一声:“好胆!”挺身而出,我急忙护住要害,蜷身撞向胖子。
这是我在十二小时内第二次跟人打架,又是一次不约而同地倒地混战。我跟胖子对战的时候脑子不由得开起了小差:为什么所有的斗殴场面都少不了滚来滚去呢?大概斗殴这件事的主要意义就是把对方干倒,既然要干倒下,不如倒下干。
十秒钟后我就开始后悔不该充好汉,跟这胖子打架我吃亏是迟早的事。在关键时刻我头脑很清醒,要命就不能要面子。我一边跟胖子死磕一边呼救:“看戏呐!明年到我坟上看吧!帮忙啊!”
人群终于反映过来,都上前困住胖子手脚。我脱身后跳起来骂道:“孙子,今天跟你没完!”
那胖子哈哈大笑:“就怕你小子不动手啊!打得好,打得好!”说罢躺在地上不停打滚,动作非常浮夸,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癞皮狗模样。众人为了防止他起身再闹,还要避免把他踩死,不得不绕着地上的胖子做圆周运动。人群时而聚拢,时而扩散。这画面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牛屎上放鞭炮的场景。
我也是很佩服这胖子不怕死的精神,即便是他看穿了我们不敢拿他怎么样,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也算是无赖中的精英。
正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老狗及时出现了。同他一起从办公室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戴眼镜的男的。老狗才五十不到就已经开始秃顶了,那男的看上去比老狗还要年轻,恰好也是个秃顶。这二秃来到现场后立即开始表演。
老狗带着哭丧腔嚷嚷道:“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怎么把记者同志打了呀?呀呀!快起来快起来!没事吧?”老狗的语气活像当年慈禧老佛爷给洋大人赔礼道歉:“这是谁干的!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啊!绝不姑息!”
旁边的眼镜儿秃反映也很快,当时就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忿忿地说:“苟总,不必了,今晚六点半见!”说罢向胖子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胖子点点头算是回应。眼镜儿秃说:“拿上东西,我们走!”
胖子拍了拍屁股,没事儿人似的拿上包跟了出去。两人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尤其是那胖子,临了还回头对我们笑了笑,模仿美国大兵敬了个礼,浑然忘记了刚刚满地打滚的英姿。
我嘻嘻哈哈地说:“没事了没事啦!吃饭吃饭!”
老狗一扫丧权辱国的嘴脸,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问道:“刚刚谁动的手?”一众人等都看向我,我急忙辩白道:“别看我啊!大家都动手了!”
老狗痛心疾首地对我说:“杨达,你还想吃饭,你是要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
我感叹老板就是老板,煽动群众的能力比我强出太多,一上来就把我摆在与人民为敌的位置上。这老狗分明是要让我背黑锅,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指着小莫说:“那胖子打了小莫一个嘴巴!大家看不过去才动的手。”
人群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就是,老板,那胖子太嚣张了”、“杨哥也是出于义愤才教训那胖子的”、“老杨刚才可威风了”……
我一边给众人作揖一边求饶:“行了行了,各位大爷,你们这是帮我啊还是害我?”这帮人都是聪明人,言谈之间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个个都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老狗问小莫:“小莫你最老实,你说说怎么回事?”
小莫鼓起勇气说:“刚才那人不知道怎么和杨哥吵起来了,要打人,大家上去劝的时候,他不小心打着我了,然后就动起手来了。”
闻得此言,我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良心未泯的说了真话,老狗再想让我背黑锅,也得考虑考虑人心向背的问题。对于老狗这样苦心孤诣要打造所谓团队精神的人来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应该掂量掂量。
但是老板的思路哪里是平常人摸得透的,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你看,小莫都说,人家是不小心碰着的。是无心之过。你这不是蓄意报复是什么?你知道你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
我还没明白过来我是如何给公司造成损失的,保安老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苟老板,不好了,有个胖子倒在大门口不走了,说是被你们公司的人打坏了。你快去看看吧!”
老狗也慌了神,“哎哟”一声带着人匆匆赶了上去。我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是讹上我了!我赶紧拉住小莫摸摸情况:“怎么回事啊?不是送外卖的吗?怎么成记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