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任家的腹地,大长老站在居所的后院里,仰头欣赏月色。
看上去,他老了很多,背也驼了,腰也弯了,精神也稍显萎靡,两眼眯成一条缝,也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他双手负后,抬着头,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只是站着而已。
他活着的日子不多了,屈指可数,一有空,他就回忆自己的一生,想起高兴快乐的事,他会心一笑,想起悲伤痛苦的事,他深深叹气。
死神正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已做好了准备。
“大长老。”
一声沧桑的喊叫,打破了后院的安宁。
大长老仿佛耳朵聋了,没听见对方的喊声,毫无动静。
对此,来人一点也不惊讶,缓步走近,又喊一声:“大长老。”
大长老终于听见了,转过头,看着来人,觉得有些陌生,这谁啊?他用心思索,哦,记起来了,温和说道:“光休啊,你怎么来了?”
来人便是任家族长任光休。
他在半丈外止步,脸色讶然,说道:“不是大长老叫我来的吗?”
“是吗?”
大长老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胡须,自嘲一笑,说道:“老朽不中用了,瞧这记性!”
有时候,他的确有点神志不清,比如,端起碗吃饭却忘了拿起筷子,总觉得手里少了点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此时,需要旁人来提醒,才能察觉自己所犯的低级错误。
“唉!”
族长神情悲戚,沉声说道:“大长老,你是任家的脊梁,是任家的支柱,你不能倒啊!你倒了,任家……还怎么在长封城立足呢?”
这话不错,长封城的三大家族,总共有四位聚气境巅峰的修行者,其中,两人是西门家的,一人是朱家的,剩下一人,就是任家的大长老了。
大长老一死,任家实力大减,再也不能与西门家、朱家分庭抗礼了。
“命数如此啊!强求不得。”大长老叹息着。
“都怪我修行不力,一直无法突破,以至于让大长老背负了太重的担子!我有罪!”族长沉痛自责,他的修为依然是聚气境后期,很稳定,几十年来毫无寸进。
“不怪你,不怪你啊!”大长老笑着安慰。
“不,怪我!”族长坚持己见。
“呵呵!”大长老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院内只有他们两人,大长老的仆人去休息了。
族长等了几息,说道:“任途回来了。”
“哦?”
大长老脸色古井无波,说道:“这事,老朽记得,是我叫他回来的。”
“任途……”
族长微低脸庞,掩饰着自己的眼神和表情,说道:“大长老,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一族之长,想说,就说吧。”大长老缓缓回道。
族长稍显紧张,轻声咳了下,说道:“据我所知,那任途是个专门惹祸的灾星!以前他修为低的时候,还算老实,可一旦修为提升,便不安分了。”
越说越起劲,他接着道:“别说我诬陷他!他的所在作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去年,他先是打残了同族的任松,后来又得罪了朱家的朱诠,到了外门考核时,他变本加厉,连遂州城的庞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夺得家族大比的首名,他就膨胀了,不知天高地厚了!本来,他自己要去找死、别人管不着,但是,因此而连累了整个家族,把任家拖下了水,这就不能忍了!我身为族长,绝不能坐视不理!”他激动了,语速也快了不少。
……
刮风了,夜色渐渐转凉,寒气阵阵袭来。
大长老等族长讲完,淡定说道:“你的这句话,好长啊!”这摆明了逮族长的话茬。
“难道,我说错了吗?”族长喘着气,说道。
“对,你错了。”大长老毫不犹豫。
“我哪错了?”
族长有疑问,他注意到了,大长老说的是“你错了”,而不是“你说错了”,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是意思完全不同。
大长老不给正面回答,说道:“任途的事,你不要管了。”
“为何?我是任家的族长,怎么不能管任家子弟了?”族长愕然问道。
“总之,你别管了。”大长老只是摇头。
族长震动不已,藏在心底深处的那片阴影,逐步升起,笼罩住心头,他不安极了,忍不住问道:“这么说,任途不是任家的人?”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只不过慑于大长老的威严,不敢说……而现在,以往的重重顾虑即将不复存在,他敢说了。
既然任途是大长老带回来的,那他不是任家的人也不奇怪。改名换姓加入大家族的大有人在,任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毫不特殊。
但,都已经是家族一员了,就得遵从族规,听命于族长的安排,接受族内高层的管制,不能我行我素,可大长老却让族长不要管任途……这是不是说,任途从来不是任家子弟?仅是挂了个名、用来掩人耳目?
嗯?这么一来,任途的所作所为,岂不全是个人行为?跟任家根本没关系啊!怪不得,大长老会说“你错了”,原来如此!
族长顿时恍然大悟,自以为明白了一切。
大长老脸色变了,变得无比凝重,像是严霜覆盖的路面、寒冷彻骨,他冷声说道:“光休,不要胡说。”多余的话他不说,点到即止。
族长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被大长老的语气吓着了,别的族人或许不了解大长老的行事风格,但他不同,他跟随大长老多年,最清楚不过……
不对!不对劲啊!
哪里不对?族长忽然发现一件事,一件惊人的事——他失忆了!
也不对!准确的说,他失去了某段时间的记忆!那段时间,就是他跟随大长老的日子!究竟,怎么回事?
在他的脑海中,只残留了模糊的印记和概念,他的记忆,残缺不全!他只记得,他跟着大长老外出,好像还有别人,谁?去做什么?
蓦地,一阵剧痛迅猛降临,直击他的脑海,犹如闪电劈开大地。
“啊——”
族长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脑门,噗通!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