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对于星空来说,最静谧的时刻不过如此。淡白的雾气在群山泊泽中蔓延,浓郁的月光散射开,高山上被打湿毛发的群狼也找不到嚎叫的方向,只能徒劳的惺忪睡眼。就在这种万物本应沉寂的氛围之中,唯有不同常理,远离本性的人类会做着自以为是的事情。
白色的光华在雾色里如同无影灯,幽魂一般的七人在林中穿行,皂角树的味道散着清晰,却怎么也划不破那淡淡的血腥气味。七人的队尾是一名高壮的汉子,他的肩头扛着麻布袋,血腥味就从那麻布袋,一直散到队首的鼻腔里。
七人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平常的走着,仿若熟悉不过的步调让人有些胆寒的味道。林中稀疏的叶轮滚动,随后又寂灭无声,野兽们探清情况之后,也只能各自散去。
“大哥,埋了这单,兄弟几个就该离开了吧。”
队首脚下慢了半分,随后又恢复正常,他手中一柄开山刀轻轻扫过,前面被藤蔓覆盖的路径便立时散开。
“老二,你想去哪。”
“大哥,天涯海角,何处去不得!再说现如今老四有了婆娘,老五家中也还有亲娘,老六已经先兄弟几个去了,这杀人的买卖,兄弟们,是都没心思做了。”
称作老二的男人嘴角一圈络腮胡子,身材五短,周身却散着刚折的气势,即便面对亲如生父的大哥,除去敬佩和恭敬,他也没有半分讨好的意思。
可惜大哥却仿佛没有听见,除了微微的停顿,剩下的便只有死寂。老二不知道人在江湖,是因为性格刚烈,可过刚易折,他这个做大哥的,又何尝不想从此归隐山林,做个躬耕农夫呢。林中回复寂静,老二讨了个没趣,只能继续跟在大哥身后走着。
这一行的目的很明确,杀手,做的就是杀人的买卖。只不过相比初时,他们已经落到无人不杀的境地了。
队尾汉子肩膀上的尸首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夫,刚刚才十八岁,天命注定就不会成为什么大人物,可不知道为什么,雇主不惜倾明珠神鲛,也要买下这农夫的性命。七杀手的大哥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无奈接下这单能让人入魔的买卖。
整个过程轻松的仿佛只是个玩笑。老二只不过是用了一张挑夫的嘴脸,便轻易的将这个农夫从家里骗了出来,剜心刀从他心口刺进去的时候,他脸上连不敢相信的神情都没露出来。如此憨厚老实,以至于老二差点没接住倒地的尸首,直到他颤抖着将农夫从大街上拖到接头点,他才发现手里的剜心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交易很顺利,大哥带上鬼面,一如往日在山头上等来了履约的雇主,那个如鬼魅般的男人丢下一枚鲛人泪,留下的便只有一阵夜枭大笑。
明明自己有绝杀七人能力,却非要倾一城之力来雇请七个杀手,大哥无法理解是为什么。但他知道从此之后,他想退出江湖做一个农夫,已经是不再可能的事情,手上沾了不该死人的血,魔道,也不过如此。
老二收敛了农夫的尸首,老七扛着,相约找一处好山水的地方。只不过将自己所杀的人埋了之后,大哥就打算解散七杀,带着已经死去的老六,去承受其他五人不该承受的一切。
这是他不回答老二的原因。
夜深人静,山腰无狼。石窟洞中,壮实的汉子面无表情的放下背上麻布袋,轻轻解开露出里边人的脑袋。七人围城,面对着这位面无血色的青年,除了老六,每个人脸上都痛苦的神色,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无数的人命,可当他们第一次将自己所认为的幸福摧毁之后,之后的人生,也只能在杀戮或者痛苦中度过。
大哥蹲下取开麻布袋,将里面的青年平展在洞窟之中。这处石窟洞到处都是石灰,半夜露重,这里也没有半点潮湿,更不要说什么虫蚁,这地方安置尸体的确再合适不过。
杀手没有什么特别的礼节,六人只是待老大整理好尸体的仪容,一合眼间便将自己的想法倾诉干净。
“小子,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托生。”
队首大哥长叹一口气,轻轻站起身,脊背不知觉间已然塌陷下去几分。
“老二,带酒了么。”
老二回应一声,侧身从背后取下羊皮酒袋,抛给大哥。
“坐!”
大哥举起羊皮酒袋,怒吼一声,眼底有着难以言表的情绪闪动。
六人极少见过大哥这般严肃,纷纷按照结义时的排位围着大哥坐下,大哥嘴角突兀自嘲一笑,接着洒落的浓白月光,直起腰背,豪饮一气。
“喝了这口酒,大伙就散了吧!”
众人大惊,纷纷想要站起,却被大哥极快的阻止。细看时,不过半息,大哥眼角已经带红。
“我江流儿世出名门,诸位长辈,皆是我沐王府周济侠士。自出生起诸位便与我朝夕相处,更蒙抬爱,尊称大哥。往昔一朝王府落,我虽年幼,亦知得富贵本无门的道理,心灰意冷之时,也未曾想能在王府中逃得一线生机。”
“可谁知机缘造化,诸位长辈冒死突围,送我出府。其间六兄弟双亲惨死。老二,你爹也为了保护我被穿心枪一枪带离马背。其他长辈我虽然慌乱中未曾见得,但那夜人马杂乱,喊杀之中,我未必听不出来究竟是谁人用血肉之躯杀开前路,诸位恩义如此,江流此生,无以为报!”
大哥一口饮尽囊中酒,闭起双目,周身微微颤抖。四下里再无人声,包括目色死气的老六,也是一脸复杂的看着江流。
“富贵本无门!王孙何处来?!不过草寇!我没能力带着大家杀回奉天府,只能在江湖上闯出些不大不小的名声,但那些名声,也可以让诸位在年老之时,与子孙炫耀。少时诵诗书,便知人一旦入了魔,就注定一生痛苦,杀有义之人,成不义之事!”
“如今既然错已犯下,我已决意,带老六寻访名山大泽,求一个成仙问道的法子,做一块宫中玉石!”
老二大惊,当即站起身来,喝到:“大哥,不可!”
江流大怒道:“有何不可!”
老二没有退缩的意思,梗起脖子道:“不可就是不可!食君禄与君命,沐王仁德,天子无道!我等父母皆死得其所。只是你现在要离开我们自己去追寻仙道,且不说仙道遥不可及,但我等凡人也都知道,仙道非大苦悲者不可入,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