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看着烟来这样失神地靠在床上一言不发,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烟儿……你不用为爹爹着想,九瑠真的是你最后的希望了,你——”云伯斟酌半晌后终于还是开口劝她,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徒劳,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这个女儿的脾气,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样子甚至看上去有些任人欺负的样子,但是其实若是她倔强起来那真的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烟来果然抬起头冲着云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声音就和平时一样低低的、糯糯的,听上去总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子:“爹爹,我怎么可能丢下您呢?九瑠我不去,我相信一定有别的法子可以只好我这怪病的。您就别担心了。比起去什么九瑠我更喜欢和爹爹在这草堂里啊。还是说爹爹您要赶烟儿走啊?”
云伯看着她这样,自知说再多也无益,只能露出一个无奈宠溺的笑容,伸出手揉揉烟来的脑袋道:“爹爹怎么舍得赶你走,你不想去便不去罢。爹爹再另寻别的法子治你,一定能治好你。”
“嗯!”云烟来笑盈盈地挽着云伯的胳膊,露出了十一二岁小丫头才有的那种娇憨的样子,一边摇着云伯的手一边撒娇道,“爹,我饿啦!我要吃好吃的!我要吃水晶糕、小笼还有香喷喷的豆豉鸡!”
“好好好,爹给你去做。你呀,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云伯摇摇头,不动声色地从她怀中小心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起身去了厨房,留烟来一个人坐在床上冲着他的背影眯起一双银色眼睛傻笑。
吃饱喝足,天色也已经彻底变黑,泼墨般的天空缀着无数闪烁着的星子,而云烟来就坐在草堂门口的门栏上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发着呆。她的怀里抱着那件上山时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已经不能再穿了但是不知怎么的烟来就是不舍得将它扔掉。上面残存的褐色血迹还诉说着那一天是真实存在的,而自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开始朝着一个诡秘的方向发展着,仿佛有什么重大的转折将要在她的人生中展开。烟来抱紧了那一团衣物,她只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每日在草堂之中陪着爹爹,和白澜在一起,那便是最大的满足,但是眼下这样平凡的日子似乎都要离她远去成为一种奢求了。白澜不知所踪,而她又只剩下三个月寿命,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爹爹……我不要离开爹爹……”烟来喃喃自语着,低头看着那斑斑驳驳的血迹心里一阵难过。
腰间温热的触感传来,烟来疑惑地伸手摸去,却是那块佩玉。佩玉看上去什么异样都没有,仍旧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的上乘色泽。但是捏在手心里烟来却分明感到了它在发着热。想到自己先前明明在陆家大门门口和狐妖对峙,但是却在对上狐妖那双妖冶的眼眸的时候瞬间失去了意识,只是朦朦胧胧之间觉得似乎有人救下了她,至于自己究竟是怎么脱困的,又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刚才吃饭的时候问了爹爹,但是爹爹只在凌晨时分在家门口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她,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那只狐媚子之外是真的没有人清楚了……
“诶?不是有这块玉佩吗!之前它可以让我看到阿茗,还有我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那它一定也可以告诉我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云烟来紧紧握住那块白玉,闭上双眼集中精力去想之前狐媚子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起初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出现——忽地,像是有光亮从厚厚的雾霾之中穿梭而入将那重重黑幕撕裂了开来,一点一点出现色彩闪烁交织的变化,烟来更加努力地凝神,但是这下却不是一副完整的场景或是什么色块交织斑驳光怪陆离,而是一连串的画面走马灯般地极快飞驰着一起闪现在眼前!和爹爹一起在屋子里交谈着什么的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屋子门口的白衣男子、爹爹举起匕首、鲜血流进瓷瓶、瓷瓶中的药丸顺着她的咽喉被吞下——
“啊!”云烟来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呼吸急促不均,冷汗在短短一眨眼功夫已经****了她背上的衣服,甚至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但是云烟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这块白玉佩,指尖都在微微地发着颤。刚刚她看到的是什么……?爹爹拿着匕首……那个瓷瓶里装的是药……?那个药……使用爹爹的血作为药引子的……?
烟来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摇摇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浑身上下都不听她的脑袋的使唤一直在自己不停地瑟瑟作颤,仿佛现在的她正赤身裸体身处于极北寒天之地一般。
云伯在屋内听到烟来大叫了一声,以为发生了什么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忙忙赶到屋外来,却看到烟来呆愣愣地坐在门口捏着一块玉佩想着事情,脸色煞白煞白还一脸冷汗甚为吓人,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云伯心里一紧,不知她这又是怎么了,这几日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对于烟来的任何一点异样都变得极为敏感,连忙上前查看烟来。烟来却忽然抬头,一双银色眼眸在夜里闪烁着隐隐透着淡淡赤色的光芒紧紧地盯着靠近的云伯的脸。云伯被她盯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询问,但是却冷不防烟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往上捋起了袖子——
“烟儿!”云伯要阻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却仍旧往外不断地渗着鲜血,原本洁白干净的纱布眼下已经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而看那颜色便可知这血还在往外渗。这一切就这样映入了烟来的眼中,烟来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这下更加惨白。她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反倒是颗颗泪珠抢先从眼眶之中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落在云伯的胳膊上,****了绑带。
“烟儿……”云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将伤口又重新藏回了袖子之中。
云烟来哽咽着,手心里紧紧攥着云伯的衣袖,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烟来不醒来也不希望爹爹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啊!”
“烟儿,爹上了年纪也没有多少年的寿命了,只要能救你,这些也不算什么。况且你看,爹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你才恢复一点的身体经不起你这么哭闹的。”云伯伸出另一只手将烟来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轻缓缓地拍着烟来的背,就像小时候屈指可数的烟来哭鼻子的时候安慰她那样。云烟来不知是因为从山里出来的还是因为天生就这么不擅长外露情感,小时候哪怕是受了什么委屈,被邻居家小孩、大人指着鼻子骂妖怪、妖女、魔头,也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点半点的难过,永远都是那样子笑盈盈,一个水灵灵软糯的小女娃娃的样子。要不是知道有白澜在她身边守着护着,怕是早就有人对她下黑手了!而他对于这些情况却总是知道得特别晚,更别提保护她了。一想起以前那些平淡恬静之中却又带有苦涩的日子,云伯越发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爹爹是有多么的不称职,幸而后来一切都好转了起来,不然到如今也不知他该有多愧对这个孩子……
烟来在云伯的怀里胡乱地蹭着,眼泪汗渍全数蹭在了云伯的衣服上,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那样任性地以此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惹得云伯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其实她又何来的不满呢?她心中清楚明白爹爹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自认愧对于她,也十分了解爹爹的性子只要是为了她哪怕是性命搭上都不会有任何一分犹豫。她的眼泪是心疼爹爹一大把年纪竟然还要为她遭这样的罪,而她这样娇蛮孩子气的动作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些止住眼泪,让爹爹好放心。既然事情已经这样,她说再多也无益,眼下她能做的只有每日陪伴在爹爹的身旁,多一分的时间就能多孝顺一份,至于其它的……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多想了。如果阳寿只剩三个月,那便是她的命运,她不敢也不想对命运抱怨不公,毕竟能苟活至今原本就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惠了。时至如今,她常常会在想她能活到十六岁这样的年纪对于她这种被人丢弃在山野之中的孩子来说真的已经是个奇迹了。尽管她不知道最初的那八九年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但是爹爹的出现无疑是刺破黑暗的一束亮光照亮了她原本荒凉的童年。
爹爹……我不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