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颉到白城,多日行程。
她好几次想问那批女俘是否已安排妥当,可又觉得如今战乱,他几方面自顾不暇,怕是难有闲情去真正管这档子事。他确实很忙,白日时能抽出时间见她一面都是不容易,即便他夜夜三更上她床,却是倒下就睡,她也不忍心把他叫起来多问。
直至快到白城时,她才听到一丝消息,原来韩馀夫蒙放的,不仅仅只是乌颉那批女俘,而是北庭所有晋国女奴。无论是谁,若敢违令拒不放人,以死罪论斩。
此消息一出,虽然当时有人反对,但最终施行时倒也没人敢违,只不过闲话多了些。说是那位韩夫人是晋国人,大汗又宠她至极,正在兴头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汗做这决定的背后,那韩夫人估计没少说好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去惹得大汗不痛快。再说这里的女奴,又不是只有晋国的。
今夜,月亮清圆。
他来的比往常早了些,她人不在屋中,出去寻了番,才在小坡上看见她,走过去时,她正好看过来,面有些惊讶之色。
他站在她身侧,轻了音道,“在看月亮?”
说着,往周边多看了两眼确认,乌漆墨黑的夜色,在这小坡上唯一能好好看的,也就天上挂的月亮了吧,今夜的月确实很漂亮。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女子都对月亮有特别情怀,很情有独钟。没事做就爱赏赏月?
“是啊。”她回答他,淡淡的音,又转过脸去看月,“听说,今晚的月是一年之中最大最亮的,我们那儿叫团圆节,家人会聚在一起赏月,很是热闹。”
“你想家了?”他脱口而出,记起她来奴桑也已有两年半,从去年八月要她交换,到她被劫,再至如今,也快有一年了。
而这一年,他没有办法带着她,把她先丢在途仑,又丢在乌颉,她身边也没什么认识能陪伴交心的人,那个陪嫁的琉璃也不知是不是还在少正修鱼身边。可是,当她自己提出要随他时,他既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的是,她明知可能会有危险,会有各种意料之外的事,可能哪战他一败就是性命之忧,她也愿随他。不高兴的是,他如今暂时没法给她真正的安稳。
但有一个念头,他想留她在身边。
解忧倒是愣住了一会儿,他问的是家,而不是晋国,因为以前每个人都以为她想回晋国,而家……
她惨淡一笑,“我没有家。”
他脑海里闪过些什么,酸了语气,“你想你那个丈夫了?”
“也不是。”她果断回答,看了他许久,似乎在他大脑里,觉得她与她在晋国的丈夫很有感情。再而回想起两年前,她好像的确一不小心骗了他来着。
他便一下断定了道,“果然,你在想少正修鱼。”
她愣了半拍,这又干修鱼什么事啊。
她一时起兴,忽的与他玩笑道,“我突然想起修鱼好像有儿子了,南庭汗王终于后继有人,听说那时还大贺了七日。你既身为北汗,又是他叔叔,早应当学习一下才是。”
然而玩笑一出口,她才想起重大的问题,他是个痴情的人,十年了都没娶过谁,而如今,好像他身边的女子,就只有她自己这个挂名的韩夫人。
她已等待好他开口人身攻击了,然而听到的却是他说,“所以,你还是在想他。”
语气有那么点不甘。
比方才更酸。
她在想,他可能是听了前半句思绪一飘,去想别的事去了,后半句没听进去,以至于他大概弄错了她方才话的重点。
再而他顿了半拍后,似乎意识到什么,模糊间又记起她后半句说了点别的,想要确认一遍,“你方才说学习什么?”
她非常淡定,“我说你该多娶几个女子,绵延子嗣。”
末久,他笑了笑,“你若不嫌弃,我们可以生很多。”
他的人身攻击,果然还是来了。
解忧没了玩笑的心思,轻轻抿了一下微凉的眼神,“其实,我在想我的孩子。”
周围空气,安静了几许。
身边,只见他的笑容已经缓缓褪去,脸色轻变,“你有孩子?他还在晋国?”
她轻轻摇头,“他还未出生便夭折了,那时也是团圆节。”
他脸色间又变了变。
她无意撇了他一眼,心想奴桑离晋国挺远的,他可能除了知道她曾被皇帝占有,夫君又死了,其他的没有仔细打听过,毕竟那段事死了很多人,说不定如今已是一段宫闱秘史,谁提了都得掉脑袋。
他并不知道。
继而,她苦笑一下,语气薄凉,“我那时候,悄悄问过大夫,大夫说只怕以我的身子,恐难再有孩子。所以啊,韩馀夫蒙,你还是去好好喜欢别人,给你生很多很多,我不能害你。”
她讲出重点。
他脸色再次变得很厉害。
说完后,她便要离去,走了半步无法再向前,却是他突然死死拉着她的手,仿佛一旦放了,就会失去一样。可又却心中自嘲,他从没得到过她,何谈失去。
她也记起应当再与他说点什么,便又说道,“大汗放了北庭所有晋国女奴,我在此代她们谢过大汗。”
即便整个事情,不过是她简单的一句话求情,他想也没想,一口随意的姿态说那便放了。如此容易。
但还是要谢的。
然而没料到,下一息,他重重一拉,她一声惊讶,人就向他怀里扑去。
头顶有声音。
“不用谢,本就是我想讨你开心才做的。”
他顿了顿,声色甚是凌肃,又说,“我不想你每次见到那些晋国女奴,因为可怜同情,就跑来向我求情,未免麻烦,才一次全放了。可你还是不开心,你心中藏着很多事,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开心。”
解忧微微皱眉,她不开心?
难道非得表现得开怀大笑才算开心?可又要她如何笑的起来?他肯放人,她还是很欣慰的,也很感谢他,心中应当还是有一些高兴的,她没说不开心……
他抱紧了人,可幸的是,她没反抗。
他已顾不了她的不抗拒到底是接受他,亦或是因别的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那么一番话,是找个理由正当的拒绝?
而这个理由,他差点束手无策。
他郑重道,“我说过只需要一个女人,现在认定了是你,就只能是你。我不会因没子嗣而弃你。”
她断片半响,才叹息了声,他原来不是太会说情话,而是说话做事都太直接,少了些拐弯抹角,对于喜欢的女人,更是如此,心中怎么想便怎么说怎么做,完全不好好思考一下后果。
她诺诺的问了一句,“你真不怕……没子嗣?”
他可是堂堂北庭大汗,这么高的地位,怎么能没继承人,本想说个断子绝孙的,碍于人性,她委婉了些。
“有我在一日,便护你一生,谁若是敢说你没孩子,说些没用的废话,我便让其断子绝孙。”
……
被他抱紧的解忧抖了两抖。
摊上这个一个强悍的人,真是没办法,这都动摇不了他。
未免以后酿成大错,她咳了咳嗓音,“其实,我适才撒了个小谎,那个……我说恐难再有孩子……是假的。”
抱着她的人僵了会儿。
生气了?
不高兴了?
骗他倒是很容易,就是后果嘛,他可能会有点杀人的冲动。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可以欺负别人欺骗别人,但绝不允许别人的背叛不忠和欺骗。
就像上次在奎屯时,他问都不问就敢吃她给的药丸,事后又百般怒对她。如今这事儿,恐怕比上次严重。
许久,才有声音从她耳边进入,似乎方才忽然演绎了一段悲喜交加,声音还是半温半冷凉的,温的是他呼出的气息,冷的她心凉入骨,一字一句,“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女人的天性,就是喜欢说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我一时起了玩心没法改。”她声音弱了弱,觉得这理由还可以。
“无伤大雅?玩心?”
她很确定他的怒气来了,后果不堪设想,赶紧再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谎了,我发誓,骗谁都不骗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感觉有点被她骗又被她哄的样子,心中郁闷,语气不爽,“我没生气。”
“你在生气。”
“没有。”
“但你掐疼了我的手。”
他忽然就爆发了,紧紧咬了牙,“冥解忧,你知不知道,在你说再难有孩子的那一刻,我竟然差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我怕你伤心,我怕你难过,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恍惚就想了百种法子,算好了一切,也一定只宠你只要你只娶你。你知不知道……我那么认真,你一句话说这是玩闹……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神经病我傻……”
可她却与他说,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她是开玩笑。难道之前所有,是因为存着玩闹戏心,所以她不抗拒,也不接受?把他所有的深情看作是笑话?
她居然这样开他玩笑!
明明晓得是玩,可如今他却也还是在乎,不舍放开,哪怕是假的,玩笑的,温存一下又如何。
解忧仿佛一下开窍,懂了他心中应当是很生气的,然而哪怕再气,也忍在心中,不愿对她生气,不然早把她有多远推多远,更别提现在把她抱的这么紧。
神经病这词,还是她曾教他的来着。
她忽然略微贴近他,不自然的手,轻微搂在他肩上,温良一句在耳边回他,“现在,我知道了。”
哪怕她用什么美人计投怀送抱,他语气依旧冰,“你知道什么?”
她难得露出笑容,但可惜他没法瞧见,她说,“当然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两年前他故意截下她车驾,故意说相送,又故意带她策马离开,在草原上奔腾,那几日,他每天都对她这样说一遍。
她当时觉得,是遇见疯子了。哪有天天把喜欢挂在嘴边的人,这又怎么会是喜欢,喜欢于她来说,是轻涩难以启齿的,哪有像他这样大胆豪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个恶霸非得调戏哪家女子。
可是现在,她知道,这就是他的喜欢,若不是真心实意,怎会任她欺骗,把她的一句玩笑话当真。
她知道,他一直很真,只是她以前一度认为,像他这样的男人,定然不是个认真的人,最多是感兴趣的玩女人,不可能会认真,她当然没有把他当什么,他的话就是玩笑,更不可能会喜欢他。
她不是在玩弄他。
也真不是。
她并非玩笑,因为那个大夫确实如此说过,她也一直如此认为。只不过后来在途仑,闹了一个乌龙,是韩馀夫蒙离开途仑后几天,她因睡地上着凉请了大夫,许是中间千柔请人时出了一些差错,以至于大夫诊后,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位夫人只是偶感风寒,并没有身孕,不过夫人身体健朗,好些调养,孩子一定可以有的。
她被吓懵了,才知,自己原来还有机会。
她本意是随口一说,想着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会容忍一个女人无法生孩子,更别论他这样的身份,哪知他反应超出她想象之中,可她又不想解释途仑那件窘事,便只好对他说是一时起了玩心,与他开个玩笑。
但没想,他真的,这么当真。
两人默然许久,谁都没有再开口。
解忧倒有些庆幸,他没有再追问那个孩子的事情,她也不知该如何去说,那个孩子……对她来说,一直是个愧疚遗憾。
或许他不知道也好。
正当她神思时,他忽然改为搂着她,之前的不高兴一散而去,一下就如此说,“你既然知道,那你有没有看上我?”
啊?
她脑子似哄了一般炸开,总会想起初入奴桑与他初次相见那会儿,她记得说过不会看上他,而他怒得大声叫了她名字,之后似乎还说了句,她没怎听得清,隐约听着是,我一定会让你看上我。
解忧又屡了屡思绪,顿了顿,结了舌,“这个、看情况吧……”
看情况,她可能真看上了。
而他,除了,又把她一直护在怀里。
除了,在她说看情况后,他低了几番的音,夜风凌凌的话,含在她耳边说,“忧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她耳朵有些烫。
忽然觉得,他之前所有类似的话都远远不及这一句重要。
但感触归感触。
稍顷,她清了清嗓音,“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是不是对所有喜欢的女子,都送铃铛?”
他有点没从方才的情绪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什么叫所有,我就只喜欢过三个。铃铛,我只送过你。”
等等,她微捻了一下眼皮。
重点是第一句话,她记得上次他说过,她是他第二个动心的女子,棠篱是第一个,那第三个是谁?
千柔?不对,按理说是在上次与这次的时间内,千柔那时早就已不在。而他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大宛,莫非他看上哪个大宛女子?
果然一不小心就能露出点本性。
看来,他喜欢的人还蛮多的。
她一下子从他怀里跳离出来,面色难看,连带语境也有些气闷,“你为什么要送我铃铛?”
“我觉得这个好看,你应该会喜欢。”
“就这样?”
他有些奇怪,“你是不是不喜欢?”
她心中默默撞脑袋,什么时候她智商开始如此低下,这铃铛,像什么与别人的星月誓言,还有谐音‘心悦’,敢情都是她一个人在那里胡乱臆想?甚至把一件简单的事,想得这般复杂?
像他这种开门见山就直接谈婚论嫁的人,压根就不会去想什么特意的点子,没想到,结果就真的只是他觉得好看才送的她!
这算好看?顶多就是看着与众不同,很特别而已。特别与好看,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果然男人审美的眼光就是差。
她果断的扭头就回自己屋子,回来时,把一路追来的他堵在门边,脾气一来,挡也挡不住,她道,“我这儿地方小,容不下你,你还是找别人去吧。”
“忧儿……”
他喊了没用。
就这样,他数夜以来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直至她甩手进去,身影不见,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她怎么生气了。难道,她抱他那一瞬,是错觉?
莫非是那个铃铛不合她意?
又想起她说的那个夭折的孩子,这句话,她应该不会说谎,那孩子若是真的……
他便有些自责后悔,不该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强求她什么,方才有些话许是说重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最后还以和他开玩笑收场,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也不需要怜悯。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他便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过两日?
屋里的她面色再皱,在他的时间观念里,这两日不会只是两日,肯定就是好几天,再者,他说过两日就过两日?
到达白城,他让人将她安排好,她连他身影都没见到一丝一毫,唯一的消息只能从爱八卦的人群中得到,甚至也不一定真假。
这混蛋,说好的两天,都第三天了好吗?
怪归怪,她还是理解,在乌颉,他虽以少数人将赫尔葛坤联军击溃散,但毕竟只是打散逃离不是杀敌,那些人数的威胁却还是在的,他很明白一支军最重要的是统帅,其他人可以不追,但那位统帅非得擒到不可。
赫尔军整支溃散,赫尔王也被他派去的人追的东躲西藏,葛坤王不堪一击,也是卷了部分人见机撤离,哪有精力去管赫尔王如何狼狈。
而白城本就是战乱交纷之地,薪离军的领首估计有先见之明,听闻乌颉一战联军溃败,韩馀夫蒙已率军来白城时,领首终有顾虑,又接到上头来令,便不再进攻白城,转而下令退守定岭。
恐怕当前最焦虑的是狼尼,夏朝还未有别的动静,夏军扎营地还每日都有娱乐活动,没有一点作战的样子,听闻夏朝领军之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叫弃瑕,此人虽是第一次领军为帅,但作战的法子与别人格外不同,高骊国一直嫉恨又怕的狼尼,被他杀敌数千,打得连家都不敢回,一路躲逃。
解忧只得暗叹,自古英雄出少年。
狼尼王得知韩馀夫蒙在白城,又一路狼狈来至白城,求他相助。这几日,韩馀夫蒙整日都在与人商议摸透这少年的战法,加紧制定作战计划,整合还剩余的狼尼军加之带来的几千,准备会会那弃瑕。
却没想,那弃瑕一夜间退了几十里,明显是暂时不愿与韩馀夫蒙交手,或许是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但定然不是怕他,也可能弃瑕也在揣摩这个北庭大汗准备如何出击?
然而再两日后,夏军完全消失在狼尼境地,一点踪迹都找不到。韩馀夫蒙也只说,弃瑕已深谙此处地形,打的是迂回战,而弃瑕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轻易再与他正面交锋。他们的消失,只怕是已经回了夏朝。
狼尼王问及弃瑕是什么目的,韩馀夫蒙却是愁了眉,九月,本该是秋收之际,夏军入狼尼境地后,他们完全取地为食,不需要靠夏朝国力供给,如此扫荡之后,狼尼还能剩什么?
而狼尼如今也算北庭左膀右臂,韩馀夫蒙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那个弃瑕很懂如何摧毁最基本的东西,以此来削弱北王庭物资实力,打击韩馀夫蒙。
韩馀夫蒙能轻易击溃联军,从不惧怕奴桑诸王,可对夏朝如今这种做法,有些摸不透。而纵观乌颉白城这几场大战,不论南北庭,都是奴桑内战损失惨重,夏朝安然无恙,如若是那夏朝君王有野心的话,这才是最真切的目的!
知道韩馀夫蒙好战,便引战加速消耗奴桑两庭实力,等到哪一方精疲力尽再无战的可能,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又两天后,他便再次见到解忧,因为没人拦她,她是直接可以进入他寝帐,正穿好衣服的他明显有片刻怔然,再看看天色,她起的比他还早?
她一向都很爱睡,每次他起来,旁边的人依旧熟睡,没有丝毫影响。
“你有事?”他让其他人退下,开口问。
“没事。”她向四周看看,“没事做就来看看。”
他笑了一下,“你有事直说。”
她突然这般直接主动杀过来,恐怕又是别的什么相求。
“我突然想起,你在途仑是不是藏了一个叫蓝卓的女子?那个蓝卓是谁?”她觉得这样质问不太好,捻了眉,“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加之我又看到那柄意外丢失的短剑,我想确认一下,我心中一件事。”
他简短道,“蓝卓是蓝氏王的女儿,也就是扎娅的侄女,蓝氏一族因为扎娅刺杀先汗获罪,男子被杀,女子为奴,她以为是我造成这一切,便在途仑潜伏多日想杀我,当日我见她手中剑似乎是你的,想查你下落,但她死活不说,我只得将她囚起来。后来,她跑了。”
她若有所思,心想那日拿走她剑的女子,应该就是蓝卓,那女子脖子间,她也隐约见到有个奴字,蓝卓是从奴犯处逃出来的。可蓝卓为什么招来那么多男人想害她?
她又念及重点,“蓝卓认为蓝氏一族有那样下场是你造成,恨得要刺杀你,她跑了,你怎不追她下落?”
反而她似乎记得他说,一个女子掀不起风浪,由她去吧。
总觉此话,话中有话。
“没必要。”他再将话压短。
为何没必要?
他是良心发现不追究?
要知道想杀他的人多了去,而从之前得罪他的人的下场,可以看出,他对于要他命的人也从不留情,不论男女。那为何突然对蓝卓留情?
难道,那第三个女子,是蓝卓?
她正仔细琢磨他这三个字,他人却早已悄然出账,交代人给她弄点吃的,他似乎还有点别的事,她自然不肯乖乖待着,快步跟了上去,随在他身侧。
韩馀夫蒙明白她要做什么,停了脚步,“你要跟着我?”
她点了点头。
那夜,尽管她主动抱着他,依偎在他怀里很久,但他分得清,那说不定是她念及往事伤情之下想找个人靠会儿,无论谁在她身边她都会靠,那不是接受他,不然最后她也不会把他拒之门外。
那她跟着他,是何意?
他不知她是不是像那夜一样,又对他起了什么玩心,轻轻佛过她脸畔,忍了忍,但语气却是严肃,“我有事,别闹。”
她道,“我就站你身边,绝不惹事。”
宴帐。
到达帐子后,她随着他进入,本以为会是有很多人,但四下一扫有点空荡,直至有一抹戏谑的音调响起。
“还以为大汗贵人多忘事,要把我撂这儿一整天。”
“忘谁也不能忘你。”韩馀夫蒙笑了声,“一听说你带了好消息,这不就马上来见你了。”
她再走近一步,才看清被韩馀夫蒙挡住的那抹身影,那人也向她看来,微微亮了亮眼,唤她一声,“嫂夫人。”
她容色温和,但心中愣了半久,这又是什么称呼?
再且被一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大很多的人如此叫唤,令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
那人又戏说道,“难怪大汗来的晚,有个如此漂亮的嫂夫人,只怕是昨夜太过勤奋,今早忘了起。”
无论这句话如何千百回绕,该死的是,她听得懂。
她不能当做听不懂这话,看这两人关系,应当是开得起玩笑的,于是她便开了口,略有嗔怪之意,“他身边美人众多,昨夜是我,明夜可就说不定是哪位更漂亮年轻的女子,我也是难得有时间与他待一处,自然缠了他久一会儿,这位……壮士可是怪我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
这女子还是一如既往伶牙俐齿。若换做别的女子,听到这种男人之间的交谈,早会是一脸羞红,而她,简直大方承认。
韩馀夫蒙明显斜了她一眼,这叫不给他惹事?说的好像还真那么回事,可这半月他连她门都没进过。
解忧回了他一眼,既然这人敢当面如此讲,稍稍撒个小谎回击一下又如何,他既带着她来,理应上,她不能丢他面子啊。难道要说他已经半月对她不闻不问了?
再且,她又不是对他说谎。
“不敢,嫂夫人与大汗的时间更宝贵,事情不急,我多等这一小会儿也不碍事,指不定因为这小会儿,以后还能冒出个侄子出来。”面前人一片和气,她都发了这强势话,他还敢怪大汗来晚了?
“……”
那么一小会儿……能有侄子?
她还能说什么?
没法接的下去,只好默默看着韩馀夫蒙,后者领会,对前面人道,“放心,你的侄儿以后会有的。”又与她介绍说,“他叫乌恩图,是我少时的玩伴,曾与我结义为兄弟,按理,你可以叫他一声二弟。”
这位二弟的脸色便开始有些差了,解忧略有领会,想来他们结义时关于辈分问题不怎愉快,虽然他屈居为二。也是不甘的。
她愉快的冲他轻柔唤了一声,“二弟。”
“你们夫妻俩,倒真会一唱一和,罢了,不与嫂夫人计较。”乌恩图瞄向坐案,“坐下说。”
一坐下,韩馀夫蒙先开口说道,“你在晋国待了三个月,是查到了什么?”
解忧方坐下,便是一怔,仔细听着。
乌恩图向她看去,眼神颇有意蕴,大汗不避讳她吗?
乌恩图只是略微皱眉,“还是一样,找不到什么线索,做那些事的背后人,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但我坚持当初的想法,在晋国,能有那样权利与绮里尔朱合作又百般设计想杀你的人,只有一个。”
韩馀夫蒙默然片刻,再而弯唇冷笑,“他要杀我大可战场上见,只是可惜,打不过我,长了点教训,明面上与我交好,还说联姻,背地却用其他的法子,让所有人与我为敌。如今,就连夏朝也牵扯了进来。夏朝看似弱小,实则也并不好对付。”
联姻。
解忧摒了神,甚至记得几月前,韩馀夫蒙在晋国使者面前放过的话,要给晋国下聘礼娶她,但迟迟没有后文。可她冥解忧是晋国公主,单单是公主两字,让人一听利用价值就大着。
只怕晋国朝官没少给皇帝进言,为了暂时稳定与北庭的关系,她屈居委身,与北汗联个姻又算什么。
哪怕她再如何努力去为晋国,晋国总有人容不下她。
“哪一个没有狼子野心。”乌恩图嗤嗤冷笑一声,旋即又微微敛眉,“还有一件事,不知你记不记得,你与我说过,锁奴死前说了一句不完整的话,汗王被人下毒。那时我也以为是指大王子的毒墨痕,没有深究。直至日前我潜入少正修鱼的屋子,去寻那份遗书,意外听见薪离王与少正修鱼的谈话,原来先汗还中了一种名为雪里屠的毒。”
韩馀夫蒙更是冷眉,“你可确定?”
而旁边,解忧只觉脊背发凉。
尤其是当乌恩图的眼神看向她时。
乌恩图又道,“墨痕与雪里屠毒性相抗,先汗才会醒过来,像回光返照,最后又突然死亡。墨痕是大王子那一箭所致,三日之类必死无疑,而雪里屠,是一种较为慢性的毒,以口入食,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才会发作,也就是说,在先汗去不罕山时就已被人下毒,不论大王子成功与否,先汗都会毒发身亡。”
韩馀夫蒙握紧了手,“是谁下的毒?”
“少正修鱼也为此事困扰,只怕任何在先汗身边的人,都有可能。”乌恩图再次将视线看向解忧,提高了调,“我不曾有听过雪里屠这种毒,应该是别国的,不知嫂夫人可有听过?”
她袖子的手搅紧着,身子微抖。
雪里屠,她何止听过,她如今身上就有这毒药!
冥栈容,冥栈容!
“忧儿,你不舒服?”
身边人焦急又温凝的话传过来。
她心跳了跳,看向他,有话却说不出来,一次次重复一个字,“我……我……”,好不容易缓和片刻,她才道,“锁奴她……她真的死了?”
韩馀夫蒙这才记起,此事他还没有告诉过她,她毕竟与锁奴主仆一场,怕是一时难以接受。
他轻侧过身,微搂住她,“锁奴为了逃出王城,被人射了一箭,来到冲零寻我时,她已奄奄一息,我一直不告诉你,是怕你又乱想。”
“我没事。”她只能摇摇头,锁奴的死,她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锁奴是他的人,若还活着,怎会不现身。
她是怕,怕的是,若他知道她身上有那雪里屠的毒药,又会如何看她?
绮里遏渠是他哥哥,是他敬重看重的亲人,绮里遏渠的死,他从没有放下过,所以他一直在天罗地网搜寻大王子,只想取那人的命祭慰先汗在天之灵。
那如今,事情有变,仇人又多了一个。
会是冥栈容?
她说要一味毒药,冥栈容便给了这个,当真会这般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