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爸让脸色苍白的陌茶籽靠得更近些,就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端祥得更加仔细。
从陌茶籽的眉目到脸面,再到全身四肢,无一细细检看,不放过一丁一点的细节,最后才殷切的叮咛,“茶籽,你一定要照顾好妈妈,不能让她受伤害。她跟着我,我一直不舍得让她吃苦受罪受委屈,你要代我继续如我般爱着她。我走后,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由于身体病弱,说那么多已经让他有些吃不消,只好先停下来歇口气,顺了顺气,他才伸出瘦弱的手在枕头下摸出随身携带的布制小钱袋。
这是当年陌妈就着灯光连夜缝制给他放零钱用的,一直随身带着,旧了,也不舍得换,不舍得扔。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在里面掏出三把钥匙,迫不及待地说:“这是新买房子的钥匙。你带着。待我入土归安之后,你就带着妈妈去那边,好好开始新的生活。至于这边的房子卖与不卖,你自己做决定。咳……”爸爸突然发出剧烈的咳嗽,无法继续说下去。
陌茶籽手忙脚乱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伸到他嘴沿让他把水小口小口地喝下,顺顺本来就不畅的气息。
她好怕爸爸当场就撒手归天了,心尖颤得难受,心口更加窒息了,对于爸爸的病情,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备受折磨。
“茶籽,原谅爸爸这么多年的自私,这钱爸爸藏得紧,没有给你们知道。原本是计划也让你跟别人一样,可以出国留学,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心疼你,老担心你离开了我们,身边没人照顾,冷着饿着了怎么办?心里一疼,你当时问了,我也就没有允诺。现在就让爸爸再自私一回吧,我想你妈在没有我的以后里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知道她性格有缺陷,如果你们继续住在我们原先的家,她会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甚至可能崩溃。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买了这套房子,可以让你们换个新的环境生活。”
陌爸讲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甚至是气若游丝,“你别……怪……爸爸。”
陌茶籽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好乖巧地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把头点断了他的病就好了,他们的生活就恢复到以前幸福的样子了。
顿时泪雨纷纷,眼角增加新泪痕,还挂满旧泪痕,新掉的泪如掉线的珠子,扯不断,理更乱。
陌茶籽完全理解爸爸的苦心。
他对妈妈的那种爱,无法用朴实无凡的言语来形容,普通平凡的词藻根本配不起他对妈妈那至死不渝、无怨无悔的爱,深如海,缠如棉。
听他如此开诚布公的一席话,她不仅没有生出怪责之意,反而更加深刻体会到爸爸对她的那份爱——爸爸一直未曾特意表达过的对子女那份深沉的父山之爱,重如泰山,宽如长江。
他得忍受多少心思才能做到这样波澜不兴,浅淡如然?
当年听到同学们的风言风语,都在讨论吴桐家很有钱,他会去澳大利亚读书的时候,她萌生了要跟他一起去的念头,当天就回家认真的问她爸爸,“爸,你有没有钱?”
“怎么这么问?”纪爸扶了扶框边眼镜,他正在书房里看财经日报,听到她的声音,就抬眼正视她。
完全没有金钱概念的女儿回家第一件不是问好,而是问钱,说明这个问题很严肃。
“我也想跟吴桐一起去澳大利亚也。”陌茶籽昂起头,挺起胸,毫不怯场。
她一打定主意,就只好壮起胆问陌爸。
陌茶籽不知道这个要求对于纪爸来说会不会很过分,不知道他到底存有多少钱,会不会有多余的经费支持她。
纪爸爸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过去,继而摸了摸她软顺顺的头发,宠昵地说:“等你读完大学再说吧。”
“现在也可以谈。”陌茶籽看得出她问的这个问题,陌爸并没有生气,从而更加大着胆子想问个究竟。
只是陌爸只是淡淡地笑了,脸上爬起些许祥和的皱纹,“你还小,过段时间再谈。”他一说完,就又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眼镜,低下头,继续研究财经新闻去了。
后来,吴桐没有去,她也就没再向他提起。
她去澳大利亚,都是因为吴桐,既然他都不去了,那她还去干什么?她喜欢的菜都在中国,一个人去了,不会做,想吃了怎么办?
不馋死她?
只是这事在她这里就算是歇停了,没想到纪爸爸听了她心之所向的自私愿望,居然偷偷做好了准备,以作她的不时之需。
此生有此爸,夫复何求?谁人不欣羡?
她现在很为自己的自私和不懂事悔恨连连。
讲完这么多后,纪爸爸还特别交代了这么一件事,至今陌茶籽仍印象深刻,“茶籽,如果……如果将来,你和吴桐有了未来,生了孩子,记得带回来给爸爸看看。爸爸这一辈子做的事对得起任何人,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唯一遗憾的就是无法亲手牵着你走向婚姻的殿堂,无法把你放到他的手上,亲眼看着你们走向新的生活。如果多年后能让我见见孙子,我就真的无憾了……”当时爸爸说得隐喻,他只是说——如果。没有肯定。
陌茶籽没有听出来,他最期待的其实不是见她和吴桐的孩子,而是担心她和吴桐有没有未来。
如果将来见到她和他生的孩子了,那么也就是说最终他们排除万难走到一起了,那他就放心了。
她有多爱他,他就爱家人爱得比她更甚。
林天诺虽然一直和陌茶籽小学同校,初中同校,高中同校,大学仍然同校,但是他一直都只是隐隐约约存在于她的生活中,以同学以普通朋友的名义,需要帮忙才出现,不需要就难以看见。
没有什么特别的出格之事。
陌茶籽只记得他和她一直是同学,严格说起来,算是青梅竹马的同学。现在想起来,也挺不可思议,他认识她居然比吴桐还早,却一直没怎么亲近,只是偶尔在路上碰到,偶尔一起同学聚餐,偶尔在图书馆看书碰到过他,同学这么多年,两人单独相处沟通的机会,屈指一算,惨无人道的居然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