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外婆，你把遥控器给我，要不你给换到体育台去。”儿子跺着脚，急促地催着。
母亲紧紧握着遥控器，专注地盯着电视：“哦，好，孙悟空赶巧回来了，要不，
唐僧就要被妖精给抓了。”
儿子又喊起来：“外婆，快换台啊！”
母亲毫不理会，继续津津有味地念唠着：“哎呀，千万别信，它是妖怪呀，怎么
就分不出呢？”
儿子趁母亲不备抢过遥控器，他蹿到电视机前，把节目调换到体育台：“看过多
少遍了？真是的。”
母亲急忙起来抢遥控器：“哎，你快把遥控器给外婆，电视剧一会儿就结束了，
就一会儿。啊？”
儿子躲闪着：“比赛已经开始了。”
“开始又怎么样？”母亲扑过来抢遥控器，“让外婆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哦，
你让外婆看一会儿嘛。”
“不行。”儿子把遥控器紧紧抓在手里，“看过多少遍了？你不腻烦啊？”
“小孩子不懂。”母亲伸着双手，“这片子好看，怎么会看腻呢？快把遥控器给我。”
四大名著真可谓魅力无穷，每当电视台播放《西游记》，母亲都会准时守在屏幕
前，而且每集都不落下。她一边看一边随剧情的发展时而着急万分，时而津津有味
地喃喃几句，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蹙眉顿足。
俗话说，再好吃的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觉得没味，再好听的故事听多了也就没
了新鲜感，儿子对《西游记》的感觉正是如此。
儿子固执地说：“我要看比赛。”
钟馨忍不住插嘴了：“乐乐，让外婆看一会儿嘛。”
儿子说：“都看过多少遍了？还看？”
“足球比赛有什么意思？那么多人跑来跑去争一个球，有什么好看的？”
儿子盯着屏幕，执拗地说：“今天我们与韩国打哩。”
中国男子足球队的成绩很糟糕，已经成为国人的心病了，特别是与韩国队的比
赛更是牵动了亿万球迷的心，“逢韩不胜”的怪圈让国人很伤心。儿子不知什么时候
开始也关心足球了，这不，为了看比赛，他和母亲争执了起来。
母亲无奈地叹气：“哎，一有足球赛这电视就被你霸占了。”
儿子说：“平时我上学，你不是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吗？我妈妈和我都不在家了，
没有人和你抢。”
钟馨说：“乐乐，让外婆看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哦。”儿子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调换了台：“好吧，就让你
看一会儿。”
母亲急忙坐在电视机前：“乐乐，你也过来看看，孙悟空出来了，出来了，哇，
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
儿子说：“外婆你爱唐僧吧？”
母亲摇晃着脑袋：“唐僧漂亮，连女皇和妖怪都抢着和他结婚，外婆当然爱唐僧
了，但也爱孙悟空啊。”
儿子说：“唐僧只会念阿弥陀佛，每走一步都需要孙悟空守着，要不妖魔鬼怪就
会吃了他，他有什么好的？”
母亲说：“唐僧太善良了，他连一只蜘蛛都不舍得杀。”
“‘东郭先生’。他不分青红皂白，连妖魔鬼怪也收留，就像农夫救蛇，到头来
只会害了自己。”
“人心向善嘛。”钟馨在一旁忍不住了，“再说现实中也没有这回事，这些是作者
虚构的。”
儿子问：“妈妈，西游记里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钟馨沉吟片刻：“妈妈还没有仔细想过，不过有人做过问卷调查，大部分观众都
喜欢猪八戒。”
儿子惊讶地歪着头问：“为什么？猪八戒这么难看，自私自利、贪吃又好色，还
懒惰，他有什么好？”
钟馨笑了，她沉吟道：“正因为他有这些我们凡人都有的缺点嘛。”
“人都有缺点？”儿子不相信地问，“像猪八戒那样自私自利、贪吃好色么？”
“没错。”钟馨点点头。
“不可能。”“自私自利”这个词蛰疼了儿子，是啊，别看儿子还小，他和钟馨一
样在骨子里视自私为不光彩的脏东西，要想让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就等于把他与“小
气鬼”画上等号，所以，他急切地反驳道：“我没有自私自利，更没有贪吃好色。”
儿子激烈的反应让钟馨颇为吃惊，她这才意识到，儿子和童年的自己一样，都
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只不过自己经过多年的生活磨炼，已经把早年的锐气消耗殆
尽了而已。
“你知道人的最大弱点是什么吗？”钟馨轻轻地抚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温和地说，
“就是私心呀。”
儿子不服气道：“怎么可能？”
钟馨笑了：“是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私心，你敢
对天起誓你没有私心吗？”
儿子缄默了。
“过去我们都害怕谈论这个话题，害怕被戴上自私自利的帽子，现在也一样，
自私毕竟不光彩。”
“妈妈。”儿子轻轻地唤了一声。
“从客观上来说，私心只不过是人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人首先要自我保护，然
后才能去拯救全人类呀，要是人没有自我保护，那人类社会怎么能发展和前进呢？”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对儿子的教诲，还不如说是钟馨自我的幡然醒悟。多年来，钟馨
一直把自私自利视为洪水猛兽，她也与之斗争了半辈子，可不得不承认，私心却始
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形，她为之苦恼过，原以为是自己的意志薄弱，现在她明白了，
现实生活中，私心是维护生存的基本元素之一。
“可是人人都作壁上观，不管他人死活，当自私自利泛滥成灾的时候，这个社
会也太可怕了。”儿子噘着嘴巴反驳道。
“如果人人都只顾自己，不关心他人，都‘各扫自家门前雪’，这个社会才真的
很可怕。”钟馨极力搜寻合适的词语，她联想到目前社会上有人倡导的国学，是啊，
只有我们的文学宝库才能够解释眼前的疑惑。可是，自己是国学盲，怎么给儿子讲
解呢？但除了国学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依据了，所以，哪怕滥竽充数也只能
如此了。“我们每个人不仅要和私心杂念作斗争，还时刻面临世俗社会各种利益的
诱惑，怎样寻找既满足个人的生存需求，又遵循公平正义社会而建立起来的道德规
范。这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所以我们的祖先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总结并且创造
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道德规范，例如我们伟大的思想家孔子的儒家学说。知道儒家学
说的精髓是什么吗？就是‘仁爱’。”
儿子喃喃：“仁爱？”
“没错。”钟馨搂过儿子，深情地说，“‘仁’在古代是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
本指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孔子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原则、道德标准、道德境界。
他第一次把整体的道德规范集于一体，形成了以‘仁者爱人’为核心的伦理思想结
构，形成‘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道德理想。
恪守‘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背’。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在与知识分子交往
的道德实践中充分体现了这种宽宏博大的胸襟，使之具体化为政治生活的集思广益，
择善而从；文化生活的兼容并蓄，殊途同归；社会交往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儿子涨红脸反驳：“可是妈妈，观众怎么会喜欢猪八戒？猪八戒一点也不高尚，
小人一个。”
“什么叫高尚？什么叫小人？”钟馨更加耐心地说，“像黄继光那样舍身堵枪眼
固然伟大高尚，可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忠于生命，安分守己地工作，他们虽然没有
惊天动地的伟业，可他们在平凡中遵循了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规范，这才是维护社会
发展的基础，没有这些普通劳动者，也没有今天的社会，这不能说是小人行为。”
“就算你说对了。”儿子不服气地反驳钟馨，“猪八戒不仅自私还好色呀。”
“是呀。”钟馨禁不住笑了，“乐乐告诉妈妈，色是什么。”
“反正不干净。”
“色是什么？”钟馨沉思着，“色应该是指男女相悦的事吧。”
“嗯。”儿子轻蔑地撇着嘴巴，“猪八戒没羞没臊，一见漂亮女人就流口水，还见
异思迁，哎哟。”
钟馨笑了：“妈妈能理解猪八戒，爱美是人的天性，猪八戒爱美女也只是他的天
性而已。”
儿子不相信：“妈妈，那猪八戒就是有这种天性才受到观众的喜欢的吗？不可能
吧？”
钟馨说：“观众可能认同猪八戒这种常人所具有的特性，他表现出一个普通人所
具备的贪婪懒惰罢了。”
阳光从儿子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思。
“人不可能十全十美，”钟馨说，“人太完美会招来很多敌人，所以人不要太完美，
有点缺点反而更可爱。”
“好了，快回去做作业吧。”钟馨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新闻节目快到了，让妈
妈看一会儿。”
“嗯。”儿子跑回房间做作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