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刚蒙蒙亮，在预定的上班时间，钟馨像往常那样向候车点走去，天下着小雨，
马路上行人很少。
路旁的小吃店已经开门迎接客人。在这座南方小城，早餐的品种很丰富：老友
粉、鲜肉粉、螺蛳粉、生榨米粉、卷筒粉、锅烧、小笼包、馒头、豆浆、油条……
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在一个十字路口，聚集了很多人，那些菜农推着自行车，驮着两大筐子蔬菜，
还有的菜农拉着拖车，车上堆着筐子，他们把各色蔬菜摆放在路旁等待买主。这些
菜农披着雨衣，戴着斗笠，穿着水鞋，看样子，为了赶早市，他们半夜三更就起床了。
他们相互打探行情，彼此交谈这一年的收入，一边和买主讨价还价，十字路口一派
热闹繁忙。
半路上钟馨碰上了夏东山，他穿着雨衣，拎着皮包，一看到钟馨，夏东山就赶
紧上前，满脸堆着笑容：“你来啦？”
这样寒冷的清晨，夏东山居然早早在这里等候，钟馨感到暖洋洋的。为了不让
夏东山觉察自己的心思，她故意淡淡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夏东山极其殷勤地说：“怕错过你上班时间，所以一大早就来了。”
钟馨心里热乎乎的，感激地瞥了一眼夏东山。是啊，有个男人关心真不错，可
一想到未知的将来，她禁不住伤感：“继续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夏东山凝视着钟馨的脸，“我们不需要结果，只要
有过程就够了。”
“对你来说只要过程，可我……”
夏东山急促说道：“听我说，今天晚上我们再聚一聚，就在老地方，记住了，我
们不见不散。”
这时候，校车渐渐靠近了，钟馨上了车子，找好位子坐下，不放心地回头一看，
夏东山站在原处痴痴地望着钟馨远去的背影，她的心感到一阵阵温暖，随之而来的
负罪感也让她一阵阵难受。
午饭时间到了，易姬丽端着饭碗来找钟馨，一进门就喊：“嗨，下课了？今天吃
什么？”
钟馨淡淡地回答：“老样子。”
易姬丽刚一坐下，便凑近钟馨神秘地说：“哎，那个保安被辞退了。”
钟馨一愣：“为什么？”
“吴书记嫌他素质太低。”
“他的素质确实太低了。”
易姬丽诡谲地笑了：“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很高兴？你终于不用担心他再来找你
了。”
钟馨难掩心中窃喜，故作平静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他在不在学校工作与我有
什么关系？”
“真的？”
“当然。”
“嘁，算了吧。”易姬丽撅撅嘴巴，嘲讽道，“你这不是真心话，你现在一定很
高兴。”
没错，听到这消息，钟馨好比在酷暑里吃了冰棍一样痛快，因为李宇明的存在
就好比在钟馨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似的，总给那些长舌的人提供闲聊的素材。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易姬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哎，贾老师又评上‘先进工作者’了。”
“什么时候？怎么没听说？”
“是领导自己决定的。”易姬丽不满地说。
学校年年搞评比，年年评选出来的都是那些老面孔，有的老师奚戏：“是不是这
些人的额头都刻了字，不然为什么年年都是这些人评上？”
易姬丽瞥了钟馨一眼，边往嘴里塞饭菜边问：“想什么，这么出神？”
钟馨一怔：“没什么。”
易姬丽放下饭勺，打断钟馨的话：“什么没什么，你刚才明明在想问题嘛，为什
么不承认？”
“领导搞暗箱操作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钟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就是知道了
就能怎么样？”
“确实是这样。”易姬丽调侃道，“既然不能改变它，就想办法去加入吧。”
“怎么加入？”
“这里就有一个很好的标本，要想得到提拔不是凭实力，而是凭关系。”易姬丽
把饭勺往饭团上一插，“你看你已经很努力工作了，可你什么都没得到。”
“你呢？”钟馨故意刺了她一下，“就你的条件，只要稍微和领导走近点，你就
是躺在床上也可以评上先进。”
“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易姬丽吸了吸鼻子嘲讽道，“算了，我天生不喜欢和
领导接近。”
钟馨颇有兴趣地观察易姬丽：“你用不着刻意去讨好领导，我们学校的领导反而
想讨好你。”
“我老公的背景给我太大的包袱，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易姬丽苦笑道，“生怕做
错事，唉，真不好受。”
“杞人忧天，就算做错了事，领导也会替你开脱。”
“说得轻巧。”易姬丽不满地瞪了钟馨一眼，“你只会看表面，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呢？”
“不管你怎么痛苦，”钟馨扬了扬眉毛，“但我们学校领导想巴结你、想讨好你也
是事实呀。”
易姬丽默默一笑。一席话触及易姬丽的要害，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吃饭。
都说名与利是两兄弟，为了利益人们都想方设法使自己出名。可是名利在带给
我们荣誉的同时，也带来责任和负担。
过了一会易姬丽皱着眉头问：“我们这是怎么啦？我们怎么说起这些东西来了，
真是的。”
“刚才不是说贾老师的事情的嘛。”钟馨不好意思地笑了，“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
你身上了？”
“哎，你知道贾老师和杜老师吵嘴的事吗？”易姬丽把空饭碗往桌子上一放，神
秘地说，“听说是为了男人。”
“上次看到她们吵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哩。”
易姬丽靠在钟馨的被跺上，望着天花板：“上星期杜老师带男朋友到良凤江去
玩，贾老师对杜老师的男朋友大献殷勤，听说贾老师老使唤杜老师的男朋友，有
事没事和他黏在一起。”
“难怪。”钟馨淡淡地笑了笑，“那事换谁都一样生气。”
“就是。”易姬丽轻蔑地说，“她太不应该了。”
“不应该的事情多着哩。”钟馨疑惑道，“可是，刚才看到她们在一起吃饭，好像
已经和好了。”
“我也看到了。”易姬丽意味深长地说，“我真佩服贾老师，不管吵得多凶，第二
天没事似的和好了。”
这时，左老师走进钟馨的房间：“是，我也有同感。”
钟馨不好意思地说：“说起来真惭愧，我要是和别人吵嘴，没有十天半月的很难
恢复过来，有时甚至一年、几年都不愿意理睬对方。”
钟馨确实不能轻易原谅别人，任何冒犯她的行为都会被她铭记在心，正因为如
此，也就不难解释她和母亲的恩怨了。所以，从小到大，她的朋友很少，能维持长
久关系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可是和钟馨有过交往的人都承认，钟馨是一个重情谊的
人，她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成全朋友。
“天啊，”易姬丽故意说道，“那我们以后要小心了，万一和你吵嘴了，那可不得了。”
“你的自尊心未免太强了。”左老师温和地说，“在单位工作难免会发生争吵，要
是几个月甚至一年都不能原谅对方，那怎么行？”
“是，我也知道那样不好。”钟馨羞愧地说，“所以，我平时总是小心翼翼，能忍
就尽量忍。”
“不管你怎么忍，生活中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易姬丽摇摇头，“有些人吃
饱了撑的专门找你的麻烦。”
“人没有自尊心不行，但自尊心太强也不行。”左老师笑着说，“钟馨，你真是一
个怪人，有时候我真不理解你。”
钟馨郑重地说：“别看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儿，你们并不了解我，如果你们
了解我就不会说我是怪人了。”
“这倒是真的。”易姬丽疑惑地说，“我确实不了解你，有时候觉得你离经叛道，
不可思议。比如拍照那天，听说你跑到情人坡了？”
“谁说的？”
“记不清了。可是，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易姬丽摆出关心的架势，“这样下
去你只会越来越孤独。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我们是生活在社会这个大集体，不管
做什么事情都要随大流。”
“我不怕孤独。”钟馨幽幽地说，“孤独也是一种享受，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脑
子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心里想的全是自己喜欢的事情，那
是白云般透明的心境。”
“所以说你怪嘛，你的心境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倒像个少女。”
“这不现实。”左老师望着钟馨，“生活不是幻想，它是实实在在的，你没事胡思
乱想什么呀？”
易姬丽和左老师又一次充当老好人的角色，以为钟馨再怎么固执也有开化的时
候，可钟馨的反应再一次粉碎了她们的期待。这一次谈话让钟馨在左老师和易姬丽
的心目中沦落成顽固不化的异类。
“人的脑子一旦停止思考就意味着死亡。”钟馨固执地说，“我可不想这样，我害
怕得老年痴呆症。”
谈话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这一次钟馨没有为自己的叛逆感到羞愧，相反
她感到能坚持自己的意见，那是一种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