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海拔”症候群
叶凉初作品
如果女孩子真的是一朵花,那在她含苞待放的十五岁之前,算是懵懂混沌无知的蓓蕾期,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十年应该是盛放期,之后,不可逆转地走向萎谢凋零。
我拍着胸口小声对自己说,还好还好,还有一半时间,我仍是一朵绽放的花儿,每天每天,我要迎着阳光努力微笑,过到最好。可是,那已经过去五年,包括之前更长的十五年呢?提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不,我不是丑女,我有清秀的眉目,讨人喜爱的面孔,而且,我爱笑,谁说的,爱笑的女孩子,人生不会太差。
哦,忘了介绍,我的名字叫林亦杨,显然,作为一个90后独生女,这名字是由我爸妈的姓组成的,对于名字,孩子没有任何选择,幸好,我的名字不难听,而且,你发现没有,这三个字都是瘦长型,读音也悦耳,放一起很美观。
不美观的是我的身材,我长得太娇小啦,打从会下地走路开始,我就低人一等,不过,我自己并不知道,更不在意这个,着急上火的是我娇小玲珑的妈妈,她发愁而专注地看着我,有时还仔细翻看我的手指,大冬天里心血来潮,叫我脱了袜子给她看我的脚趾头。话说,我的脚趾头不难看,粉红色,一粒粒圆润饱满,反过来看,像五颗排列整齐的小豌豆。但是,显然,我妈没觉得它们好看,她愁容满面地看着我短而可爱的手指脚趾,一言不发。
情况在我读幼儿园时有了明显的好转,因为我们班里有好几个小男孩比我矮,我妈妈似乎因此快乐了一些。我每天吃很多东西,特别是牛奶,如果睡前忘了喝,即使我已经呼呼入睡,我妈也不会放过我,小声把我唤醒,逼我喝下,有几次,我都因此吐了,姥姥在旁边看不下去,说妈妈是“拔苗助长”,我妈面沉若水地说,“我不管,即使拔,我也得把她拔高了,可别像我这样。”姥姥不高兴了,问:“你哪样啊,你一医生,嫁了个一米八的大汉,工作好,家庭好,老天爷哪里亏待你了?”我妈没吭声,给了姥姥一个“我的辛酸你不懂”的白眼。
除了每天必喝一定量的进口牛奶,我每天还必须有一定的运动量,都是跑跳类的,妈妈说这都有助于长高,可我姥姥说我本来皮得像只猴,运动量足够了,难不成为了长高先把我累死?
妈妈不听。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的个子上,这也是她全部的人生意义。我很小就知道了这一点,就像我知道我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缺陷,我不如别人高。
记忆里第一次挨妈妈的打是三年级时,因为一篇作文,不是写得不好,老师还在班上读它来着,夸我写得幽默有趣呢。我还没来得及在妈妈面前讨一个赞,她就三下两下把作文本撕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了?我不就在里面写了一句,“我长得矮,又有些胖,同学们都给我取了个可爱的绰号,叫矮冬瓜。”撕了本子妈妈还不解气,她怒目圆睁地看着我,用恶狠狠的语气问我,你的同学真的都这么叫你?我吓得不敢言语,只说,有时,因为好玩。
心可真大啊,这也好玩?妈妈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可是,我们也叫李小米黑豆,叫王欢小田鼠,叫伊壮壮河马,难道人家的妈妈也这么愤怒么?只为了一个绰号?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好在我还是一个小孩子。
但小孩子的时光是短暂的,虽然它很快乐。我很快进了中学,初三那一年,成了一个真正的姑娘,我妈,并不因为有女初长成而有点滴的欢欣,相反,她绝望地看着我,说,就这样了,你的个头,往后,只能在别的地方弥补了。我的个头,在班上女生中倒数第三,我的闺蜜,则有高有矮,我觉着她们从不关心我的个头,这世上,好像除了我妈,也没有一个人关心我的个头,包括我一米八高的老爸。我爸觉得我妈对我个头的关注程度有些匪夷所思,我妈就越加愤怒,说他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爸笑笑说,你这点个头还能俘获这么大个的我,杨杨好歹比你高几公分吧,着什么急?
我妈似乎想开一些,随即贯输给我一个最新理念,一定要找个高个子的男朋友。
妈,我才初三呢,你不是要我好好学习么,到底哪个更重要?我故意仰着一张无辜而迷茫的脸,我妈才投降,说,以后,上了大学以后。
说实话,在我们这个家里,我是看不到小个子有什么劣势的,我妈个子最小,却把我,我爸,我姥姥一把掌控,她是这个家里的女皇。
这么些年来,我妈关于个头的执着对我留下的烙印也是无法抹去的,我爱看书,特别是人物传记,看之前,我必然强迫症发作,要看一下这些大人物的身高,而且,我已经如数家珍地了然世界上许多小个子大人物的精确身高,仿佛他们也在精神上让我长高了。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怨恨我妈,总之,我得了关注身高强迫症,虽然那些大人物在时间空间上都很遥远。
话说回来,自从我成为真正的姑娘后,我也开始关心身边人的身高,特别班上的男生。而且,我突然发现,身高和人的美丑没有太大的关系。班上最高的是伊壮壮,就是当年的河马,他仿佛一夜之间从一个小胖墩变成了一只长手长脚的类人猿,身高快一米九了,因为太高了,他只得缩着身子,以免自己太显眼,又极瘦,感觉我身边的女生根本不喜欢他。相反,班上公认的王子是个子不高的盛典,功课一流,冷脸酷酷,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不过,我既不喜欢伊壮壮,也不喜欢盛典,我妈说了,我个子小,必须通过优秀的功课来弥补,所以我只爱读书,如此一来,我和盛典便成了班上最强劲的对手,每次考试,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则觉得,有个对手真是极好的,像在你身后悬了一根无形的鞭子,一不小心,便会被狠狠地抽上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