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来来来,再接俺一记!”
托天头陀露齿一笑,掌中宝幢不停,反手又是一杵,依旧是直来直去,气势却惊起千层沙浪!
花开花落穿幽僧再欲躲闪,已然不及,只好高宣佛号,双手横持佛珠,凭空结出一道佛门大狮子印来,只听得一声狮吼,一个硕大无比金光璀璨的狮头昂然闪现,硬生生挡下突破“佛”字屏障的宝幢!
再度交手,穿幽僧只觉得眼前一黑,仰天呕红,踉踉跄跄退出数十步来。
托天头陀千悬甩开大步,紧追不舍,抬手第三杵应手而发,直取穿幽僧的面庞!
“噹——”地一声,宝幢入地三尺有余,千悬一个没注意,往前冲出了三四步去,回头一看,宝幢落处,唯有花泥草皮,凌乱横陈,穿幽僧却是踪迹不见。
千悬挠了挠头,环顾四周道:“那小沙弥,你在哪里?莫不是被俺一杵给杵没了吧?”
众人也正感疑惑之间,却忽然发现千悬颈项之处多出一条檀木佛珠来,这檀木佛珠金光四射,香味庄严,竟隐隐带出幽幽梵唱来。
千悬一低头,刚要将这佛珠取下,却已是不及,只觉得呼吸困难,左侧脸颊一阵剧痛,忽然在他身侧显出一个人来,手拉佛珠,一脚蹬在千悬的脸上。
正是消失不见的穿幽僧。
穿幽僧双手紧勒佛珠,脚下不停,身形一转,便转到千悬脑后,蓄力一蹬,再度蹬在千悬的后脑勺,身体舒展开来,佛珠顿时再度收紧,千悬身临窒息之厄!
饶是千悬力大无穷,一旦颈项受制,便如同困兽之斗,一时之间,已然双目吐出,红丝密布了。
“胜负分了。”周庄摸摸鼻子,笑道。
果然,千悬白眼一翻,已然颓然倒地,昏厥当场。
穿幽僧见得如此,也不为已甚,佛珠一收,闪身回到队伍之中。
另一边,邪道中的那名女子也正好与正道三儒门之一的凤仪台掌镜打作一团。
虽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交手,可是凶险之处却远超此前数场战斗。
那邪道女子穿着甚是严谨,一身黑衣黑鞋黑手套,面覆黑纱,手中乃是两柄玄墨叉,化作一团黑烟,黑烟过处,风刀霜剑天雷地煞,滚滚不休。
凤仪台掌镜乃是成名多年的儒门圣手玉女穿梭尚宫若昭,掌中星汉神梭专破天下暗器,金光四溅,面对玄墨叉的凌厉攻势,半步不退,战意愈高。
“默四娘,三十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三十年后,你依旧不是!”
尚宫若昭一言既出,星汉神梭攻势不停,左手剑指向天,身后一道玉印冉冉飞起,祭在空中。
“咦?儒门禁印天地同流原来在她身上?!”周庄忽然面色一整,一对似醒非醒的眸子猛然爆出一点精光,死死地盯住了尚宫若昭头顶的玉印。
姚谦奇道:“儒门金印?很厉害吗?”
周庄嘿嘿冷笑道:“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只见尚宫若昭剑指凝元,虚空踏先天河图阵步,一连九步之后,半空中的玉印蓦然金光大作,天地之间霎时诸光晦暗,狂风呼啸,天际隐隐雷光电闪,排挞而来。
尚宫若昭面色整肃,内元急催,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地不容,雷霆震怒。责罚加身,悔之无路!”
“路”字未完,便见玉印赫然放大百倍,引动天雷,滚滚荡荡,直扑气机被锁定的默四娘。
只听得半身惨嚎,众人只觉得眼前紫电灼目,再一睁眼,风消云散,儒门凤仪台掌镜自空中缓缓飘落,走入人群之中,云淡风轻,悄无声息。
“灰飞湮灭啊,连魂魄都没有逃出去。”周庄忽然低低一叹道。
姚谦也看得不寒而栗,缓缓点头不语。
“儒门禁令有七,其中这一枚玉印唤作天地同流,不出手还则罢了,一旦出手,必然是灰飞湮灭,神形俱毁,实在是有伤天和。凤仪台一群老处女,心性行事多有偏激之处,动辄打杀他人,这枚禁令落在她们手中恐怕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啊。”周庄忧心忡忡道。
姚谦道:“若是有机会,还当多与她们接触接触,万一有事滋生,我们也好从旁劝解一二。”
“不错。”
两战抵定,算上前头一胜一败,中原正道六派之中已然取得了四战三胜的好成绩,欢欣鼓舞之余,董繁那必败的一场也终究叫人能够松口气。
骑麟半神面沉似水,沉声道:“哪位道友再下去走上一?”
“趟”字未出口,便听到远处林间夹风带雪,传来沉雄诗号;
“天盖西倾,地轴东翻,岁晚山空风雪催。有客敲推,把世变心烦都说开。道严霜不杀,不成葭苇,冱寒惯耐,方是松梅。”
林间尽头,一道高大霸气身形缓缓踏入,一身不合时宜的破旧皮帽皮袄皮裤水貂大氅,脚上却是赤溜溜的,一步一步,踏出丝丝火炎煞气。
“唔呀——周庄臭豆腐,种乾坤臭豆腐,默神主臭豆腐,还有别的小王八羔子们,你们打架,就不打算叫上吾老人家么?”
标准的让人听不懂的南方口音官话,与肩上斜扛的沸雪长刀,无一不在昭示着来人的身份——风雪凋敝裘!
凋敝裘踏入场心,信手一挥,便是十个头颅,滚落到周庄面前,道:“杀一个三文,一共是三十文,你那珠子我花了,还欠你二百多两银子,以后有空还。”
周庄嘻嘻一笑道:“我脾气好,成交。”
凋敝裘哈哈一笑,转过身来道:“下面这一场吾老人家来,你们当初哪个出来受死?”
邪道再添高手,中原正道纷纷心中一沉,相互对视数眼之后,从人群最后传来一声哈欠声道:“哎呀,扰人清梦,老友当真不解风情。”
声音袅袅,抑扬顿挫,众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已然出现一道清癯身形。
“儒门圣御!”周庄惊愕道。
只见场中儒门三派见到此人,均忙忙整理衣冠,拜倒在地,口称:“见过圣御!”
这清癯的中年人信手一挥道:“好啦好啦,不必多礼。”
他缓缓走到董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青雷子一笑道:“青雷道兄,这场便冲在老兄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吧,冤仇易解不宜结,逍遥派的事情我会和好友钟离一同调查的,到时候还要请你多加援手。”
青雷子哼了一声道:“你经世皇极偌大的名头,想来也值得上三分面子,给你一年时间,我要答案,否则,青雷子不管不顾,玉石俱焚。”
经世皇极哈哈一笑道:“可以可以,还要多谢青雷道兄。”
见青雷子冲天飞去,他又转向风雪凋敝裘道:“老友,这般欺负我的晚辈,多少有些掉价啊。”
风雪凋敝裘冷笑道:“你知道当年吾为什么反出儒门吗?就是受不了你们儒门这护崽子的老毛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们打别人,不许别人打你们,打了小的就出来老的。”
经世皇极笑道:“好大火气。老友,你我快一百年不见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意思?来来来,与我一同做正事去。”
“什么正事?”
“听说樊楼又来了一个好厨子,自然是去喝上几杯尝尝鲜啦!这些破事儿,还是由着这些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自己玩吧。”经世皇极嘻嘻一笑道。
风雪凋敝裘摇摇头道:“不去,又是喝酒。”
经世皇极贴近他,眨眨眼低声道:“喝完酒去汴河花舫如何?多叫美姬,多要小食。”
风雪凋敝裘还是摇头闷声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哎呀——”经世皇极捅捅他的肋下赔笑道:“这次算我请客,去吧去吧去吧……”
生拉硬扯一番之后,经世皇极竟拉着风雪凋敝裘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儒门众人面面相觑,冯宣年纪轻,忙咳了两声道:“各位,圣御教诲,我们继续。”
被这两位一顿打岔,双方也终于缓过劲来。
骑麟半神与身边的默神主对视一眼,各带一人,缓步入场道:“还有四场,种乾坤、默神主、白骨尊者、毒龙师向诸位讨教了。”
冯宣、程熹对视一眼,昂然出阵,身后程照抚须微笑,半迟三尺,越众而出,在正道六派最远端,亦传出隐隐地动之声,来人高冠肃穆,墨衣玄裳,手执一柄八棱无枝铁尺,一步一震,冷肃诗号惊骇众人:
“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毒龙师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正道六派的刽子手老大亲自出马也,哈哈哈哈,你我杀子屠侄之仇也合该在今日一并清算。”
一语既出,身后邪道众人纷纷低语:
“原来这便是具律法渊之主祁宣子。”
“对,就是他,就是他,法鼎祁宣子。”
“我有数多好友便是死在他们具律法渊的六法院里。”
“你是如此,我们何尝不是?他们法家诸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却偏偏敢自称什么正道众人,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毒龙师,宰了他!”
“毒龙师,宰了他!宰了他!”
众人絮语渐渐汇成一道声音洪流,积怨之下,气浪翻腾。
却只见祁宣子冷笑一声,铁尺一挥,真气剧爆,前头三派之人忽然静默无声,呆立原地。
后面有人忽然惊觉前头异变,试探着轻拍了一下肩膀,惊见——
先头三派之人齐齐一震,忽然一声惨嚎,爆裂成一幕幕淋漓血雨,震慑全场!
祁宣子狰狞一笑道:“漏网之鱼,该杀;腹诽之辈,该杀;挑拨是非,该杀;黑白不分,该杀!”
周庄看得啧啧摇头,低声道:“这位兄台应该跟那位黑白分明的最分明前辈促膝长谈一回,这几句该杀,简直一脉相承啊。”
姚谦双眉紧皱道:“只因几句闲话便出手伤人性命,这……这又如何是正道立身之本啊?”
周庄哂笑道:“人家以人为本的儒门和光头门都没说话呢,你这个兵家子弟着什么急?没准这年头,黑的不像黑的,白的不像白的才是正理呢。”
姚谦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意有所指啊?”
周庄打了一个哈哈道:“开打了开打了,看打架要紧。”
待姚谦再看向场中之际,双方果然已经天雷地火,赤焰蓝冰,打得不可开交。
毒龙师手臂之上也不知是用何种油彩画了密密麻麻无数毒蛇形状,真气所及,便有成百上千的毒蛇显形,均是桀骜凶狠的珍惜异种,张开了血盆大口,伺机扑掠祁宣子,更有那擅长喷毒的千年妖蛇,尖牙之上射出道道碧绿的毒液,还有喷毒烟毒雾的,一大蓬一大蓬的黄绿毒雾仿佛无穷无尽,缭绕在身旁。
饶是祁宣子乃是一派宗主,一时之间也只能先将护身之宝“刑名典略”祭在头顶。这刑名典略乃是一卷帛书,一旦祭出,便化作黑色淡烟,缭绕身周,将毒烟毒液纷纷隔绝开来。祁宣子得了空,又将掌中铁尺脱手打出,这铁尺化作一道乌光,直落向毒龙师的顶门而来。
毒龙师冷笑一声道:“收!”
只见他的肩头衣服突然撕裂,背后乍然跃出两条一人粗细的巨蟒来,血盆大口一张,竟死死地咬住了铁尺的头尾。
祁宣子不曾防备到他还有这一手,急忙运劲回收,却只能僵持在半空之中,一时之间,已然成了久战之局。
周庄摩挲着下巴笑道:“看不出来啊,这位热衷于人体彩绘的哥们还真有两下子。”
“人体彩绘?那是什么?”背上熟睡的奁儿被八人交手的气浪一震,揉着眼睛半醒过来问道。
“一种艺术!”周庄一本正经地科普道:“这是一种伟大的能够激发人性深处最大创造潜能的艺术!”
三岁小光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喜糊啊,年儿也要棱体彩灰。”
“呃……”周庄身子一僵,眼珠飞转,忙道:“好啊,只不过这个艺术不能在中途睡觉,等哪天小奁儿不困了,师父就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小光头拍手笑道。
周庄忙把小光头从背上转移到怀里来,盯着小光头的眼睛悠悠道:“那小奁儿现在困不困啊?”
小光头竟听话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慢慢眯缝起来道:“困……困……呼呼……”
周庄确定过这小徒弟又一次睡着了,才把她放回肩头,一转头却发现姚谦正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干嘛,看我长得帅啊?”
“不是。”
“嗯?”
“呃……好吧,是。”姚谦昧着良心点点头道:“不过,你刚才是不是对奁儿用了迷魂法术?”
“喂喂喂,明明我的真气都没有动过,好不好?早上谷百草不是说了吗,这是奁儿体质特殊,血脉有异。”
姚谦想了想道:“罢了,信你。”
二人再度观战。
却是惊见第一战胜负已分。
正是:从来战时不长久,欲分胜负只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