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只是虚幻的泡沫，它的美脆弱得让人绝望。
2005年7月13日，车祸。
下午五点半，暴雨倾盆。事故现场拉起了紧急封路的警戒线，交警们穿着雨衣，来来回回地穿梭着，时不时传来的几声指挥，也在大雨中没冲刷得若隐若现。马路旁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围观的市民，三三俩俩，对着相撞的两辆车不住指指点点，偶尔发出几声无关痛痒的唏嘘和感叹。
“妈的，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偏在这么个鬼天气，下这么大的雨还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啊！”一位干瘦的交警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雨水，冲着身边身材略胖的同事狠狠地抱怨着。
胖交警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这天气太糟糕了。
马路的中央，一辆大众轿车已经完全变形，车头陷入了一辆运输火车的地盘一米多深，地上绵延20多米的刹车痕迹清晰可见。转头看向马路一侧避雨的屋檐下，那边静静地躺着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被撕裂得七零八落，露出的白衬衫和肌肤上有几片触目惊心的血水，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血枷。
再往旁边则站着一个男子，瑟瑟发抖，装扮普通，神色惊恐，脸上还挂着两条伤痕。正在和一旁的一位交警焦急地解释。
“当时这小车开的很快，”他顿了一下，“本来还离我有好远，突然不知道怎么像疯了一样撞过来，还好我反应快打了一下方向盘，也辛亏我这是货车，不然……”男子一脸后怕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还没从车祸的阴霾中反应过来，眼前的交警则认真地在本子上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胖交警收回目光，皱起了眉头：“这都快20分钟了吧，怎么救护车还没来？”
“谁知道呢，”干瘦交警嗤了一声，“最好开慢点，要是开快了在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情，又要把我们折腾一番！”他顿了顿，厌恶地瞥了一眼路边的男子，“再说了，你看那两个，一个活蹦乱跳，一看就没什么事，还有一个脑袋都撞烂了，就算送医院也没用，省点事直接送火化场得了！”
胖交警沉默，没有反驳。
雨幕中充斥着沉闷，只有雨点啪啪啪砸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大。
半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来到了警戒线外，还未停稳，车门就被猛地推开，一名神色慌张的女子拉着一个小女孩一头撞进了雨幕。
大雨在几秒钟之内将她们全身浸透。女子却丝毫没有在意，头发湿透散乱地贴在眼前也顾不得用手撩一下，焦急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那台变形的大众轿车，眼中泛滥的焦急逐渐变为绝望。
“我丈夫在哪？！”女人抓住身边的一个交警的手，语调中含着凄厉。
胖交警犹豫了一下，把手指缓缓向了那个方向。
女人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是血的男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像是一具废弃的木偶。
女人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用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嘴巴，一只手牵着女孩，踉跄着，一步一步地走往那个方向，走到男人身边，慢慢地跪坐下，呆了几秒钟，松开了牵着小女孩的手，用两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几秒钟后转为微微的啜泣，最后趴在男人满是伤痕的躯体上嚎啕大哭。随着她的哭声，这场悲剧的现场似乎才有了几分悲伤的基调。
在另一侧，瘦交警正在和赶来的救护人员交谈着，听到这边的动静，一脸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小声地骂了一句：“真麻烦！”
女人的半个身子露在雨中，雨水如鞭子般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她的身上。身边的女孩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雨中不停地抹着小脸上的雨水。
胖交警有些不忍，走上前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说句节哀。
他曾对各种车祸中不同的人说过同样的话，他也深知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的力量，隔靴搔痒，聊胜于无。
女人的哭泣只是愈演愈烈。
胖交警有些无奈，把目光转向了女人带来的小女孩。
女孩很可爱，六七岁的样子，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格子的花裙子……上面沾满了水污。身上还背着书包，可以想象在今天下午的课堂上，或许就在放学的路上，她应该还在想着今天的晚饭是不是自己爱吃的菜，隔壁的哥哥会不会来找自己玩，今天晚上能不能多看一点动画片。
而她现在在这里，在这冰冷的雨幕中，见证了男子的死亡。
在女孩的眼中看不到悲伤和绝望，她用一只手不住地揉着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女子的衣角，偶尔看向周围的目光，也是带着惊恐和无助。
小孩子，大概还不懂逝去的含义。
胖交警忽然有些心痛，他当交警这么多年，多么惨烈的交通事故他也见过，家属当场哭的不省人事的大有人在，按道理他早该习以为常。
但当他面对一个孩子那惊恐无助的眼神的时候，心中某根柔软的弦还是像被被狠狠地拨弄了一下，脑中嗡嗡作响。
胖交警脱下身上的雨衣，扭动着肥胖的身子艰难地蹲了下来，给女孩披上，摸了摸女孩的头，刚想站起来，却发现女孩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在默默念着……
“爸爸……爸……爸……”
胖交警目光复杂地沉默了许久，最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独自走向了一边，点了一根烟，默默地吞吐。
又过了许久，女子的哭泣渐渐平息，她慢慢直起身来，这个动作似乎会耗费她所有的体力，目光涣散，脸上全是病态的苍白。她把孩子搂进怀里，哽咽的声音充满了破碎和嘶哑。
“小漩，爸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女子搂得很紧，女孩身上沾水的雨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女孩的目光越过女子的肩膀，一脸惊慌地望向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有那一地刺目的暗红，像是一朵盛开在雨幕中的牡丹。
周围还是在人来人往，不停地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豆大的雨滴击打在地面上看，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紧抱着她的女人又开始抽泣。
女孩的嘴唇依旧在微微颤抖着。
“爸爸……爸爸……爸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