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彦三十七年九月十五,彦国,彦城,兰香客栈
于城盯着九号桌那位青衫公子已经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里太阳从高高挂在天上的正午,到现在日落西山,红霞染满了半边天。
两个时辰里,吃饭的客官走了一批又一批,而青衫公子坐在那里却巍然不动,就那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一粒一粒的琢着米饭,像只高傲的金丝雀儿一样。
若不是他右手握着筷子还节奏性地来回伸缩,于城真会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于城从来没有见过吃饭这么小家子气的人。尽管从衣着上判断,他来自北方石国,一个以面为食,甚少吃米的国家。
可他表现的未免也太过分了些。身在兰香客栈,于城不是没有见过第一次吃米饭的石国人,可像青衫公子这样的,绝无仅有。
其实从青衫公子进客栈起,于城就注意到了他。青色的长袍上面沾满了泥垢,说明他刚经过长途跋涉。瘦削的瓜子脸,纤细的手掌,无不在彰显着他的身份,一名女扮男装、身穿男袍的妙龄少女。
他,原本是她。
虽然看穿了青衫公子女扮男装,于城并不打算去打扰她。
青衫公子也好,青衫少女也罢。她只是一名来吃饭的客官,吃饭结账付钱走人,于城一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位这样的客人,怎会去管那么多。
可是,她并没有很快吃饭结账付钱走人。她已经坐在九号桌那里一下午。
一份土豆片炒肉外加一碗饭,硬生生被她吃出了一种豪华加长版午餐盛宴的感觉。
更加关键的是,你不知道她还要吃多久。
作为一名合格的饭二代,于城等不下去了,他理了一下衣衫,使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精神些,走到九号桌前,道,“我叫于城,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
于城差点脱口而出“小姐”,还好关键时刻收住了,灵机一动改口变成了“小公子”。
青衫公子现在是男儿装在身,于城尽管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但还是称呼她公子为妙。
看破但不拆穿有时也是一种礼貌。
兰香酒楼是于城的老娘兰如意开的,那是一个视金钱如生命的慵懒女人。于城是兰如意唯一的宝贝疙瘩,但是如果要兰如意两者之间选择一个的话,兰如意宁可要金钱也不会要于城。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云灵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自从钱袋丢失后,云灵三天来都没有吃上一顿饱饭。
经历千辛万苦,好在总算到了彦城。云灵顿时感觉自己太伟大了,怎么着也得犒赏下自己,吃顿大餐填饱肚子。然后就有了她现在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境地。
吃饭赖账,对于一个江湖经验为零,脸皮比纸张还薄的妙龄少女,这真的比登天还难。
云灵正在想着要不然把腰间的玉佩给店家抵账好了,虽然没有多少江湖经验。云灵还是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饭要付钱。
然后,她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话,心道,催账的来了。她有些紧张的抬起头,偷瞄了于城一眼,映在眼帘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看着挺和善的。心道还好不是凶神恶煞的老板娘,或者是狗仗人势的店伙计,云灵暗暗松了一口气。
于城见青衫公子抬起头,仔细的观察着。虽然她身穿男装,但是她长着一副细长的柳叶眉,可爱的樱桃小嘴看起来有些发涩,却怎么样也掩盖不住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一股娇柔美。
望着九号桌上几近光滑的空盘子和半碗米饭,于城心道,真是一个傻丫头,光吃饭哪能不叫水喝,难怪漂亮的嘴唇儿还干干的。
“公子吃完了没有,如果没有吃完,不知公子可还有什么需要?”于城心道她可能需要一碗凉白开,于是开口说道。
云灵是有些口渴,但是身无分文的她哪里好意思张口。听到眼前清秀公子对自己这般客气,云灵感觉有些臊得慌,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摩挲着两只粉嫩的玉手,刚微微抬起的脸蛋儿又轻轻地垂了下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灵的这番姿态,落在于城眼里,便是一个娇滴滴害羞的女孩。看的于城好生酸爽,他于是鬼使神差地说道;
“不知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那样,本店可以免单的。”
商人重利,唯利是图。于城的做法显然太幼稚,不是一名合格的饭二代应该做的。如果他的老娘兰如意在这里,肯定骂了于城个狗血喷头。
云灵重新抬起头狐疑地忘了了于城一眼,心道于城真是一个好人。
送佛送到西,于城实在不忍一个小姑娘在这里无所适从。况且他对青衫公子还有些好奇,有些眼缘,想多了解一番。于是道;
“人生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相逢便是缘分。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在这里相遇,便是莫大的缘分。敢问公子名字可否告知为兄?”
云灵抬起头,重新仔细地打量着于城。清亮的眼眸,高挺的鼻子,清秀的面庞,落在眼中秀里秀气的,心道长成这样,应该可以相信他吧。然后她张开樱桃小嘴,轻柔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云灵。”
原来她叫云灵,好动听的名字。尽管心中有所猜测,于城还是问道;“不知云弟可是北方石国人?”
“云灵正是石国人,从唐城千里迢迢赶来彦都,就是为了目睹美彦公主的伟岸飒爽的风采。”
“想不到云弟竟是为了长公主六十大寿而来,想必云弟是非常崇拜长公主的了。”于城一听云灵是为了美彦长公主而来,于是自豪道。
“对美彦公主,我自当崇拜万分。二十八岁监国,历经三十二年而不倒,不称皇不立帝,当真是咱云音大陆千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云灵一脸崇拜的炫耀道,浑然忘记自己本是一名石国人。
美彦长公主,那是失踪的俊彦皇帝的亲妹妹,彦国三十多年来的最高统治者。
俊彦三年九月,俊彦皇帝入狐山剑宗而不知所踪,彦国内乱。
俊彦五年三月,因彦亮太子年幼,美彦长公主监国,尊称为辅亮美彦长公主。
俊彦三十七年九月,美彦长公主六十大寿,八方人马汇彦城,共贺美彦长公主六十大寿。
民间甚至流传另一种说法,俊彦皇帝是被囚于狐山剑宗。相传不少彦国武道高手前去解救,最后都是空手而归,甚至有人为此丢掉了性命。
狐山剑宗,那是云音大陆的武道圣地。云音大陆巨擘般的存在。
与之媲美的便是浦塘纺院,作为后起之秀,浦塘纺院才建立三十年,资历远不如狐山剑宗。
七十年前,苏三娘在浦塘河畔抚琴悟道,开创了乐道。
三十年前,苏三娘在浦塘河畔创立了浦塘纺院,开始传播乐道。
自苏三娘创立浦塘纺院起,乐武之争便应运而生。
乐武之争,是教派之争;
乐武之争,是新旧之争;
乐武之争,是国家之战。
狐山剑宗在北方石国,浦塘纺院在南方云国。身在中间的彦国怎样也不能置身事外,于是便有了保家卫国之战。
挟天子以令诸侯,俊彦皇帝失踪,与乐武之争不无关系。
于城听到云灵如此推崇美彦长公主,欣喜道;
“云弟对长公主真是崇拜的很,搞得我这个彦国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莫非你们不喜欢美彦长公主?”云灵嘟嘴问道,好似不崇拜美彦长公主就犯错似的,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呼道;“等等,你称呼我什么?”
“云弟啊,这有什么问题吗?”于城似笑非笑的盯着云灵看。
看到于城的眼神,云灵有些慌了,心道自己现在是男儿装在身呢,他不会看穿了吧。然后自我安慰道,他不会这么聪明的,接着她强装镇定道;“没问题!可是凭什么我要当小的弟弟呢。”
云灵说着,挺了挺她微微隆起的胸部,一副毫不示弱的样子。
“我十五岁,你多大?”于城看着云灵,底气十足的道。
“十四岁。”云灵一听到于城真比自己大,顿时像蔫了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道。
于城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比她大,要不然就成了眼前这个丫头骗子的弟弟了,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是不是路上被盗匪偷了?”
云灵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于城,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死死地保护着自己,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
于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可还是解释道,“你别看我,就你在这里愣是坐了一下午,傻子才不知道你有问题。”
“哦”,云灵卸下防护,乖巧着道,“我还以为你是同伙呢。”
于城听到这话,狂笑不止。
“你钱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于城上下打量着云灵,坏坏地道;“也不是没有。”
看到于城狡黠的眼神,云灵心里发憷,狐疑地望着于城,道;“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当哥哥的照顾你了。”说着于城就伸开右臂去揽云灵的脖子,一副哥俩好兄弟情深的样子。
那哪能揽得到,胳膊还没有伸展出去,便被云灵一脸嫌弃地推开了。
“流氓。”云灵像极了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干吼道。
于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嘴中念念道,“我怎么流氓了,都是男的有什么好怕的,你才小家子气。”
云灵忍住上前抽他一巴掌的冲动,故作淡定地道;“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我。”
于城睁大双眼,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内心却是狂喜,暗道让你装,落到小爷手里,总有你原形毕露,跪地求饶的那一天。然后还是故作关心地问道:
“你好多天没洗澡了吧?”
云灵麻利地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甩出一个字,“滚!”
独留于城在那里憋红着脸,想笑却又不能笑,内心却是好不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