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整个人转过身,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赞同。
“她病了,很重。”
楚辞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不行。”
“为什么?她好歹是我妈。”
楚辞再把刚刚的剧本拿回手里,翻看了几页,“以前是。”
两个人都沉默,空气里满是尴尬的气息。
“你们俩怎么这么别扭呢?”经纪人严谨推推眼镜,终于看不下去,“小清你明知道楚辞是担心你,还故意这么说?”
沈清撇过头。
严谨继续说,“其实你自己也不敢去,所以等着楚辞替你决定不是么,可是楚辞真的不让你去了,你又于心不忍?”
沈清耳根开始发红。
楚辞看了看沈清的表情,正好对上她有些发红的眼睛,明白她内心的挣扎,但说什么也不想看她受委屈,捏着剧本的手有些紧了。
严谨轻咳一声,“所以呢,其实小清你还是想去的,如果错过这一次,可能以后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沈清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楚辞是舍不得你受罪的,所以当然不会阻止你了。”
重磅炸弹丢出,却没有看到希望的反应,严谨看两个人不为所动的表情,有点不爽,“还有,楚辞,你的剧本拿反了。”
沈清回房间的时候严谨还是决定提出心中的疑问,“我说楚辞啊,你说小清该不会这么迟钝,感觉不到你对她的感情吧?”
楚辞叹口气,“在她的心目中,也许我只是个监护人,搞不好,她把我当成她老爸。”
严谨没料到这样的回答,一口茶差点呛住,再观察这个红极一时的偶像明星,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那你怎么也不明说?”
“如果我说出来,吓坏了她呢?以她的性格,她可能会逃走,离开我吧,不说的话,至少她现在可以安心的待在我的身边。”
严谨越发确定这位女人缘很好的帅哥其实是个苦命孩子了,同时,楚辞真的是爱惨了沈清吧,那沈清呢?得找个机会问问!
……
医院里是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那个被唤做母亲的人就在这里,沈清跟在沈天的身后,有一点紧张。
“到了。”沈天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门里面就是那个已经开始陌生的亲人。
沈清推开门,逼自己不在意沈天保护似的挡在她和病床上人中间的行为。
床上的女人有些苍老,与记忆中的脸已经无法重合——在自己发生变化之前,她是快乐而美丽的,脸上总是有着温柔的笑容,现在那张陌生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瘦到颧骨突出,她仿佛是睡着,却不安的蹙眉,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沈清的眼中,可以看到在她的头上趴着的深黑色小鬼嚣张的龇牙咧嘴。
几乎没有思考,沈清伸出手。
“你别碰她!”沈天突然一把推开了沈清,用力之大让她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沈天的声音和桌子被撞击的声音让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沈天不赞同的瞪了眼沈清,似是责怪她影响了母亲的睡眠,沈清揉着被撞疼的腰,苦笑不已。
“你来了。”妇人不像从前的歇斯底里,此时在病床上,竟显得出奇的安详,“我有些话想跟小清说说,小天你先回去吧。”
沈天想要反驳,却不忍拒绝重病的母亲,只好不甘不愿的离开。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帮我一下么?”
推着她到外面走了一会儿,她示意沈清停在一棵树下。
“我从来没有跟你们说过你们父亲的事,这些日子,我想通了一些事,所以,你现在愿意听我说么?”
沈清点点头。
“你们的父亲是从外地到流沙村来的老师,有文化人又和善,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爱上他了,”说‘爱上他’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出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幸福表情,她说着和他的故事,说到一起去领城里送来的书,一起去看孩子们上课,他教书,她看他教书。
然后说到他们结婚后,“生下你后的一天,他突然往我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当时他脸色很不好,把我吓坏了,后来我们和往常一样到地里干活,突然一直好好的锄头就松了,我看着那刀口往肩膀上砸过来,当时就吓傻了,可是你知道么,我就这么看着那铁家伙直直的转弯砸到了他的身上。”
沈清可以想象母亲当年的惊讶。
“然后他告诉了我,他有种特殊的能力,知道别人哪里会受伤,还能替那人避开该受的伤。”母亲开始流泪,“可我那时候只觉得他可怕,像传说里的妖怪,就跑去和隔壁的张大娘说了,大娘当时并不相信我。”
沈清在母亲身边坐下,继续听她边哭边回忆。
“后来有一天,张大娘的儿子打猎的时候被毒蛇咬了,眼见就快不行了,她就找到了咱们家,当时那男人脸都发黑了,张大娘哭的可惨了,我也跟着求他救救他们。”
沈清脸上一白。
母亲转过头看着沈清,“可他说,不行!”她咳嗽了两声,“当时我就觉得,这男人真是无情啊,张大娘立马就愣了,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刀,就往我这冲过来,说要是不肯救他,她就捅死我!”
沈清没想到曾经有过这样的事。
“她就真的用刀子捅了过来,也许不是故意的,看到血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我当时疼死了,只看到他走过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沈清已经知道了原因,此时只能强忍着眼泪。
“张大娘那天以后就疯了,我醒来后发现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可地上还是有血的,我很害怕,可是你们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年我一直恨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又怕他回来,我都成那样了都没事,他一定不是正常人对不?”
母亲停下了眼泪,像鼓足了勇气,颤抖着问她,“你跟他是一样的对不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不肯救别人?你们到底是不是妖怪?为什么他消失了?我听说妖怪要是被发现了真身就得回山里去,那他呢?是不想见我,还是不能见?或者,他已经……”
母亲应该是猜到了吧,“我们不是妖怪,只是能‘看到’,爸他,不是不想救,是不能救,不是不想见你,是见不了了……”
母亲突然激动起来,“为什么见不了?我那时候已经有了小天,他难道不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么?”
沈清轻声开口,“因为,我们不会救命,只会转移,爸是把你的伤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他应该已经……”身体却微微颤抖。
母亲却没有反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我真是个坏女人,是个笨蛋。”
她捂住脸,“为什么用这么多年恨他,现在,叫我用什么脸下去见他!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沈清替父亲悲伤,却也不忍见母亲痛苦,拉开母亲的手,使劲挤出笑容,“妈,爸他不会怪你的,他如果不爱你,又怎么会救你呢?”
母亲终于将沈清拉近怀里,“那你呢?我这么对你,你恨我么?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你一定恨死妈了对不对?”
在渴望多年的怀抱里,在被亲人接受的喜悦里,沈清强忍着的眼泪终于绝提,“我不恨!一点也不恨!”也许是很悲伤,很痛苦,但是从来没有恨过……
被误解算什么,被遗弃算什么,只要能像这一刻被母亲抱在怀里,一切伤痛都立刻不药而愈……
……
听完母亲的话,沈清就像的憋了多年的情绪急需发泄,不知为何,此时最想见的人竟然是楚辞……
记得昨晚楚辞说过片场的地点,应该是这里没错。
走到门口却被拦了下来,“请问小姐您找哪位?”
“我找楚辞!”
“请问有预约么?”
“……”
怎么忘记了,楚辞并不是说见就可以见的,如果是熟识的工作人员还好,像这样不认识的人恐怕只会把自己当成傻乎乎的追星族吧……
“怎么了?”旁边是有点耳熟的声音,“你来找楚辞?”
雷诺刚刚拍完宣传照,打算下来透透气就看到这个女人,作为一个绅士应有的礼节,打个招呼总不会错的,况且对这个女人还是有点兴趣的。
沈清歪过头,“请问你是?”
雷诺脸上有些挂不住,接待处的小姐更是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样也算追星族么?连雷诺也不认识?”
沈清不予置评。
“我们之前在工作室见过的,FLY选代言人那次。”
“哦,是你。”她笑的很有礼貌。
雷诺说服自己不去探讨这声没有诚意的‘哦’是不是根本没有想起来。
“你来找楚辞有事?”在接待小姐疑惑和羡慕的眼神中把沈清带上楼,雷诺顺口问问。
“恩!”想见他的心情越来越急切,沈清一直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
雷诺也懒得自讨没趣,虽然心里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不满。
电梯打开的时候,沈清几乎是飞奔出去,只丢下个谢谢就沿着指示牌往休息室冲过去。
雷诺也忍不住好奇心的跟上去。
推开门,楚辞正在换衣服,如果说看到沈清是有些惊讶,那么她飞奔进自己怀里的行为可以说是‘惊吓’了——要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穿上衣,不过他压根不想提醒她……
严谨的咳嗽声并没能换回两人的理智,沈清就着抱住楚辞的姿势,在他怀里用几乎可以算是雀跃的语气说,“我妈接受我了!她接受我了!”
楚辞也为她高兴,‘顺便’‘善意的’环住沈清,用眼神示意严谨这个灯泡出去。
严谨一边不满的出门,一边心里暗自下结论:看来这两个人绝对是相爱的!
过度兴奋的几个人都没有看到,门后有闪光灯亮了一下,雷诺看到了,不过,他才不想说……
楚辞‘美人在怀’的享受并没有太久,不得不说,沈清的自制力还是不错的,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脸颊旁的触感说明了什么,然后就红着脸跑开了……
楚辞一边感叹着人生苦短一边期待着一会看到沈清的表情,谁知道她自从回去了就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难道是害羞?
事实却是,短暂的幸福和激动过后,沈清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母亲的病!
如果那时候没看错的话,那只鬼应该是要命的深黑色,还好刚刚没有跟楚辞说,不然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去见母亲,也就没有机会……
明天再去一次医院吧……
……
昨晚,沈清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一直都在想着该怎么跟母亲说,当母亲想也不想的回绝时,她有些反应不及。
“为什么?妈,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要我同意?即使要用你的命来换?”她摸了摸沈清的头,“孩子,我已经夺走了你十几年的快乐,要我再做这么自私的事情,叫我……”
沈清看那更加精神的小鬼,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悄悄伸出了手,可是她却说——
“如果这么做,不但他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这样活着比死还痛苦吧……”
沈清的手停顿了一下,母亲继续说——
“况且,我突然很想念他,很想快点见着他,能见着他,死,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小清,你有没有特别在意的人?有的话,你就会明白妈的心情了……”
……
沈清几乎是用逃的离开了医院,因为当母亲提到‘特别在意的人’,她的脑海中居然出现了楚辞的脸!怎么可以!
若不是他,自己可能活不到现在,也就来不及和母亲和解,可是他只是恩人,或者,是‘父亲’!可是她却明白,那一刻心中的感情却不是对‘父亲’的留恋——
她舍不得死!
舍不得再也看不到楚辞!
不是把他当做父亲,而是一个男人!
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救母亲的机会!
沈清从这一刻直直面对着自己的自私和丑陋的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根本无法面对母亲,只好逃离,离开医院大门,她竟然还是想着楚辞!
越是不愿意想,事实越是残忍的摆在眼前——也许,她爱他!
他的身影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沈清越发的不能原谅自己——她竟然为刚刚母亲的拒绝感到庆幸!为了以后还能看到他感到庆幸!为需要死的人是母亲而不是自己感到庆幸!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可怕!
沈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客厅里是正在看剧本的楚辞,但这时候沈清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楚辞,看到他就好像看到那个丑陋的自己……
楚辞看到沈清直接冲进卧室,还以为是她母亲的状况不好,于是跟了进去。
“小清,伯母身体很不好么?”
不说还好,楚辞的话就像给沈清一记中爆炸弹,再一次硬逼着她产生更加沉重的罪恶感,虽然不是个好的选择,但此时可以倾诉的人也只有一个。
“楚辞,我没能救她。”
“这不能怪你,自己的命也是命,没有人有义务为了别人丢掉性命,谁都不值得。”
“可我不是为了自己。”沈清的神色不定。
“你的意思是?”
没有人可以理解沈清此刻心中的挣扎,像做了什么决定,她咬咬牙,抬头望着楚辞,她说——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为了他,我舍不得死,舍不得救母亲!”
楚辞端茶杯的手一抖,杯子清脆的破裂声突兀的出现。
他看那个现在甚至不往自己方向看一眼的女人,好像现在才迟钝的意识到,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会爱上别人了……
心中一痛,楚辞自嘲的笑笑——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么,还在奢望什么?希望她这一辈子待在自己身边,永远不爱上任何人么?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沈清绝望的想,楚辞是不忍心指责,还是根本不愿意和这样的自己多费唇舌?刚刚回来的时候是想要告白的,就算被讨厌,被拒绝,被厌恶,被鄙视……也要把埋藏在心中的感情告诉他,可是现在,突然又没有了勇气。
“楚……”沈清试着拍拍他,就算是多么让人绝望的话也好,没有比像这样等待宣判更加痛苦的事了,可他竟然躲开了!
沈清悬在空中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楚辞只是抱歉的笑,“对不起,我只是一时之间……”
等不到他的话说完,沈清已经转身回房间,楚辞的手举起却又很快的放下,实在不知道以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该对她说什么——祝福她?还是把那个男人打个半死,让他永远不准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
这几天,楚辞和沈清之间的气氛很奇怪,沈清总是很早出门,说是看住院的母亲,却很晚才回来,楚辞也不问什么,虽然台词老是出错,摄影的时候也常常发呆。
“你们到底怎么了?”没有办法,严谨只好试着扮演一下知心姐姐。
“没什么。”楚辞想也不想。
“那你怎么解释这些时候的出错?还有你们俩之间那种沉重的气氛?”
“……”
严谨一把夺过楚辞现在明显根本看不进去的剧本,往屁股底下一塞,双手环抱胸前,“咱们就耗着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楚辞很是无奈——严谨无论作为一个经纪人还是好朋友,对于他的了解都是仅次于自己本身,对于工作的事情,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因为私人原因影响到,虽然这时候台词的记忆变得尤其困难,但努力的记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的多。
严谨耐心的等着楚辞一脸纠结的整理语言,心里却是着急的不得了——沈清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她的感情就像兄长对妹妹,而楚辞更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和好兄弟,看这两个人互相折磨又自我折磨的样子实在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