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连秀的电话打来的真不是时候。调成震动的手机在包里发出微弱的嗡鸣,连芳看看来电显示,没动。
方明上午11点进的公司,到现在还没出来。,她和好友秦颖已经猫在装修城对面的一辆旧大众里等了快5个小时。早上秦颖冒充方明的客户给他的会计打过电话,确认方明今天会到公司来。这辆车是秦颖从朋友那儿借的,空调坏了,车里又热又闷,汗水像一溜一溜蚂蚁慢慢在连芳的脸颊和后背上蠕动着。秦颖给她带的面包她一口也没吃,水也不敢多喝,怕半路上厕所。
从后视镜里,连芳瞥了眼自己的装束,半旧的白色棒球帽和一副秦颖的香奈儿太阳镜。第一次戴这么高级的太阳镜,却没料到是拿到这儿来排用场。连芳突然觉得自己蠢得可笑,——害怕出现和那女人对持的场面,一大早还爬起来化了妆染了头发出来。她可不想顶着一张黄巴巴的脸和爆裂的嘴唇去面对那女人的冷笑和鄙视。然而当连芳看到那个女人第一眼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这第一仗她已经输了一半,尽管她是个不肯认输的人。
方明的白色本田从装修城的地下停车场慢慢开出来,径直往市中心开去。连芳狂拍秦颖后背,秦颖一踩油门险些和对面飞驰而来的车亲上。幸好白色本田没走多远被红灯拦着,让秦颖轻松赢得时间,稳稳跟着开过几个街口,也不敢跟太紧,怕对方生疑,又怕距离太远跟丢了。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本田突然往路边一拐,在一家连锁干洗店门口停下来。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披肩的长发染成栗红色,上身是韩式碎花雪纺娃娃装,下身一件牛仔热裤,脚下踩一双黑色粗跟罗马绑带凉鞋,是当下最IN的打扮。连芳看到热裤下的那双嫩葱似的长腿,顿时气馁,再看那身衣服,也绝不是网上淘来的一般货色。
秦颖将车停到临近干洗店的一家火锅店门口,装作就餐的样子,再看那“栗红头发”已从干洗店出来,手里多了几套干洗好的衣服,秦颖眼尖,轻声道:“是西服。”。
“栗红头发”将衣服放在车上,弯腰对车里的方明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到路边一个冰淇淋店里,不一会儿拿了一小桶冰淇淋出来。
本田重新上路。连芳在后面看的清楚,“栗红头发”和方明你一勺我一勺甜蜜分食那桶冰淇淋,还不时替方明接接手机,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摸样。
“这女的你认识?”秦颖冷不丁问道。
连芳摇摇头,心想多久没和方明这样一起分吃冰淇淋了。
秦颖像是在安慰她似的鄙夷道:“年纪一把了还穿成这样,——老黄瓜刷绿漆!”
方明进了老城区开始减速。老城区的小吃夜市非常出名,本田走走停停,果然在一个有名的云吞面馆前停下。方明好像和老板很熟络,招呼未打就堂而皇之的把车停在大门前了。
秦颖暗骂附近不好停车,又不能走远,幸好这个时间段人还不是太多,她心一横,干脆把车停在在云吞面馆的对面路边。这个位置视角宽广,隐蔽性强,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栗红头发”一下车自然而然挽着方明的胳膊。两人一进去老板马上就迎上来打招呼,吆喝厨房上菜,可见两人都是熟客。
秦颖撇撇嘴道:“你家方明可真小气,请人家吃云吞面!”
连芳虽不语,但心像被熨斗烙了似的瞬间灼痛疼起来。
当这家云吞面馆子还是大排档的时候,连芳和方明就是它的常客了。那会儿她和方明刚从港瑞酒店辞职下海,她在百货大楼租了个摊位卖童装,方明在大楼的地下商场和朋友合伙卖装修材料。两人撑到晚上9点才收摊,又累又饿,回家懒得做饭,不是泡面就是吃块烤红薯充饥,有时一碗米线,有时一碗云吞面。方明一碗云吞面外加俩烧饼也吃不饱,又不肯花钱买第二碗。连芳就趁他不注意,悄悄舀几个云吞放他碗里。方明不知情,还直夸这家人做生意厚道,分量给得足。
填饱肚子,两人唱着“两只老虎”,手牵手步行回家——到家有三站路的距离,就为省那几块钱的车钱,若没没急事两人常步行上下班。连芳走累了,就让方明背一会儿,夏天还行,冬天一刮风就惨了。方明戏称背着连芳步行回家是最好的“暖身运动”。那时还没有什么炒栗店,卖炒栗子的小贩就在马路边摆一口硕大的铁锅,挥着铁铲现炒现卖。连芳有时嘴馋,破坏他们订下的“三不准原则”——“不准吃零食,不准坐出租,不准下馆子”,——买上半斤炒栗子,伏在方明身上剥一颗喂到他嘴里,再剥一颗给自己。两人“画饼充饥”似的边吃边商量赚来第一桶金要怎么花。方明想买部车,“这样咱俩去哪儿都方便”,连芳却想去海南度蜜月,“我们还没见过大海呢。”。
阳光,大海,椰林,对于从小生活在这个干冷多尘的北方城市的连芳,这些词语陌生又遥远。她和方明结婚时没休婚假,方明替同事值了十天班,换来300百多块加班费给连芳买了个漂亮的梳妆台。每当连芳叹息自己是劳碌命,连蜜月也得去上班时,方明就会抱着她安慰道:“和我在一起,每天都是蜜月。”
这些对话仿佛方明上个月,上一周,昨天才对连芳刚刚说过,空谷回音似的明明朗朗的回荡在耳边。
这个地方原是属于他俩的回忆,是他俩经常来忆苦思甜的地方。他能带这个女人来这儿吃饭,这个女人又肯放下身段跟他来这种地方吃夜宵,可见两人是有感情的,不像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