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终于停靠岸边。在船上摇摇晃晃时不觉得异样,当脚踏上结实的土地时,才发现双脚竟然有些不听使唤。“小心!”岳灵犀刚刚踏上岸边沙地,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一双胳膊有力地扶住了她。
她转头看去,谢玉清温润的双眸如同看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子那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谢谢。”岳灵犀轻轻说了一声。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谢玉清有点哭笑不得。
“有点脚软,过会儿就没事了。”岳灵犀正说着,突然看到从旁边走过的谢玉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包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然后他又静静把头转了回去,什么话也没说。
岳灵犀突然有种犯错被人抓个正着的感觉。
她慌忙把还握在谢玉清手中的胳膊抽了出来,谢玉清似乎也察觉到不妥,快速松开了扶着岳灵犀的双手。
“宋曼玲同学,岳灵犀同学有些不方便,麻烦你来扶着她。”谢玉清招呼宋曼玲过来扶着岳灵犀,便自去清点后面的同学。
宋曼玲本来和姚小蝶一起走着,见岳灵犀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快步走到她身边,虽然表情还是淡淡的,但是扶着岳灵犀的手却是轻柔有力。岳灵犀对宋曼玲笑笑,便跟在队伍的后面上山了。
“同学们,我们现在的目的地是秋风亭,登临秋风亭观四面风景,体会大江横流,山风拂面的壮阔,体会名相寇准济世为怀的慈心。南宋大文豪陆游曾经赋诗‘江水秋风宋玉悲,长官手自葺茅茨;人生穷达谁能料,蜡泪成堆又一时’,等会儿大家可要好好感受一下秋风亭的意境。”
谢玉树天生自带一种领袖气质,他走在最前面,边走边说,脸不红气不喘,很是轻松的样子。
“谢……老师……爬山好……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的样子?”向思明体型胖硕,登山于她而言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喘着粗气,已经力不能及,倚在山道旁的一块石头上断断续续地说。
顾延芳从她身边走过去,不待谢玉树回答就没好气地说:“谢老师体型轻健,哪像你!”说完,闪身就往上去了。
向思明听她嘲笑自己胖,气得哇哇乱叫。“顾延芳,你有本事你就第一个登上秋风亭!”
两人都是活泼性子,总是喜欢针锋相对,贫嘴斗气,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向思明,我说你真该减减肥了,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陆小芳也是一张嘴不饶人,边爬山边阴阳怪气地对在一边休息的向思明说。
听她说到嫁人,内向些的女孩子都脸红着抿嘴偷笑,活泼胆大些的便指着向思明捂嘴大笑。
向思明气得满脸通红,加上又累又喘,一时间竟想不到怎么反驳,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见她这么滑稽的样子,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岳灵犀和宋曼玲走在后面,见大家都在大笑,不明所以,又见向思明气喘吁吁的样子,显然累极。岳灵犀走到向思明身边,打开自己带的水壶,递到了向思明的手中。
向思明一口喝了小半壶,气才渐渐顺了下来。她握着岳灵犀的手真诚地说:“灵犀,还是你最好,不像她们,就会笑话人!”
陆小芳见岳灵犀做好人,显出自己很坏,便有些不高兴。她撇撇嘴:“有些人啊就会做好人,我们这些坏人还是赶快闪一边去吧!”说完,便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上山去了。
岳灵犀听她语气不善,又是冲着自己的样子,完全弄不清楚状况,只得疑惑地看着向思明。
向思明便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脸上满是委屈神色。岳灵犀听完板起脸正经地说:“思明,没事儿。我不信她瘦就能嫁得如意郎君。你哪里都美,只有两个地方不美而已。”
向思明鲜少受人夸奖,马上喜形于色:“哪两个地方不美?”
一旁的宋曼玲已经忍不住捂住嘴巴低声笑了起来。
“十全十美你已经有八美了,剩下缺少的就是内在美和外在美而已。”岳灵犀煞有介事地说完,便哈哈大笑着往山上去了。留下向思明懵懂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大喊:“岳灵犀,你给我站住!”宋曼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秋风亭是为北宋名相寇准任巴东知县时所建,距今已近千年历史。秋风亭为木质穿架结构,共两层,赤柱彩瓦,雕梁画栋,四角攒尖顶,檐下各镶有木雕龙头,睁目含珠,栩栩如生,内外各由四根朱漆木柱支撑,高三丈余,登亭远眺,浩浩长江东去,目所能及之处皆为壮阔景象。
谢玉清最后一个登上秋风亭,许是有些热,他解开了外套的扣子,显得洒脱不羁了些。望着山下滚滚长江,他突然朗声吟道:“寇公壮岁落巴蛮,得意孤亭缥缈间。常依曲栏贪看水,不安四壁怕遮山。遗民虽尽犹能说,老令初来亦爱闲,正使官清贫至骨,未防留客听潺潺。”
是陆游的《秋风亭》,谢玉清的声音不似平时的清缓,带了一丝少见的豪放。
岳灵犀想起谢玉清借给自己看的那本《陆游诗集》,看来谢玉清真的很喜欢陆游。可是唐宋名家那么多,为什么他偏偏喜欢陆游?陆游的一生可算不上功成名就,连婚姻也不甚美满。岳灵犀瞄瞄谢玉清的侧脸,觉得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同学们,如果再晚些来,我们便可欣赏到巫山红叶满山,层林尽染的美景了。可惜,这次来得太早。”谢玉树身边马上又围上了几个学生。
“谢老师,那等红叶可赏的时候我们再来游览不好吗?”
“对啊对啊,我们还没见过满山红叶的美景呢。”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岳灵犀也开始心驰神往起来。可惜,时机不对。
山风渐凛,云层变得密集起来,黑压压一片,直聚拢在秋风亭上空,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猛烈之势。看来,一场暴雨突发将至。
“同学们,看来马上有一场大雨来临,我们赶快下山去镇上的旅馆避避吧。”谢玉清当机立断,马上做出了决断。在他的带领下,女孩们有序地往山下走去。
已是初秋时节,傍晚的山里温度降得快,加上狂风阵阵,有些胆小的同学不免害怕起来,脚步也有些蹒跚不稳,甚至有的同学已经开始哆哆嗦嗦,拉着身边的同学啜泣起来。
“同学们,不用怕,有老师在,不会丢下任何一位同学,大家看好脚下的路,小心滑倒!”谢玉清扶着一位胆小的学生,边走边大声喊着。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同学们渐渐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害怕。
岳灵犀走在后边,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的确有些冷了。“阿嚏”她打了个喷嚏,感觉身上更冷了。果然是山中,天气如此多变,让人措手不及。她郁郁想着,一不留神,脚下踩到一块小石头,整个人滑了出去。
等宋曼玲扶起她的时候,她才发觉右脚钻心的疼,根本一步也走不了。
“怎么了?”殿后的谢玉树看到岳灵犀摔到,马上走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他扶岳灵犀倚在道旁的一块石头上,蹲下身,轻柔地撩起岳灵犀的裤脚。来不及抗议,岳灵犀只感觉到脚踝处有一双暖暖的手在轻轻按压着,虽然疼痛清晰传到她的大脑,但是这温暖的感觉却令她感觉安全舒适。
“看来脚扭了,已经肿了很大一块,你走一步给我看看。”谢玉树像大夫一般下了结论。
岳灵犀撑着石头,刚刚踏出一小步,右脚就不受控制的悬空起来,太疼了,根本不能触地。
天色暗了下来,已经只能隐约听到前面的同学说话的声音,看不到人影了。风势越来越大,那块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似乎已经就在他们的头顶,伸手就能碰到,看来这暴雨很快就要砸到他们的头上了。
岳灵犀忍不住又急又怕。天色更暗了,很快就要黑下来,她偏偏扭伤了脚。这种山路崎岖难行,就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要时刻警惕小心,何况她一个受伤的人。何况,他们是集体出游,难道要为了她一个人把大家都困在这山上吗?
“宋同学,你先下山追上前面的同学,告诉谢老师岳同学受伤了,我负责带她下山,请他照顾好其他同学。”谢玉树当机立断,完全没有征求岳灵犀和宋曼玲的意见。
“可是……”宋曼玲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玉树打断了。
“再犹豫不决下去,你也会被困在山上,我得分心照顾你们两个人。你如果先下山还能帮助舍弟,何必强留在此,毫无益处?”谢玉树不再以老师的身份命令宋曼玲,而是像个朋友一般好言相劝。
“曼玲,你先走吧,不用担心我,你再不走,你也下不了山,万一你有什么事我更加于心不安了,相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谢玉树老师呢。难道你不相信他?”岳灵犀知道宋曼玲放不下自己,自己又不能拖累她,便使出激将法这招。
宋曼玲听了果然有些动摇,可是让岳灵犀和谢玉树两个人单独留在山上,似乎有些于礼不和。
见她有些犹豫,谢玉树便接着岳灵犀的话说:“难道宋同学信不过我?”
宋曼玲听谢玉树说着话的样子严肃认真,不像平时那样玩世不恭,只得依依不舍地嘱托他照顾好岳灵犀,自己匆忙下山去了。
“曼玲,小心!”看着宋曼玲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岳灵犀不放心地喊道。
“我看这个时候你要小心的是你自己才是吧?”见岳灵犀受伤了还这么关心宋曼玲,谢玉树有些没好气。自身都难保,还关心他人死活?
“曼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关心她!”哪像你,只管自己不理别人。岳灵犀咽下没说的后半句,表情却出卖了她。
“哦?言外之意是我不关心朋友,自私自利?”谢玉树盯着岳灵犀的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
“那好,既然我不关心朋友,那我自己走了。”谢玉树作势便要起身。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在这自生自灭算了。刚才不知道是谁说会好好照顾我,现在竟然这样言而无信,想要一走了之!”岳灵犀操起手,把脸转向一旁,一副死活也不服软的样子。
“那我真走了?”谢玉树右脚踏出了一步,就再也挪不动。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他是袖子。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刚才是言语冒犯了你,我道歉。”岳灵犀揪着谢玉树的袖子,略低着头喃喃地说。借着最后一丝光影,谢玉树似乎看到她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转回身,一双手紧紧地扶住了岳灵犀:“早点认错不就没事了?”
岳灵犀不接话,反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腾空了。谢玉树打横抱起她,眼睛却不看她,瞄了瞄天色:“先找个能够躲雨的地方再说。”说完,便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山下走去。
岳灵犀本想抗议,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自己现在脚不能行,他抱着自己走也许是最快下山的方法了。就算抗议肯定也说不过谢玉树那张嘴,干脆什么也不说算了。
她瘦小的身躯在谢玉树的怀里随着他走路的步伐一颠一颠的,岳灵犀倚着他的胸膛,突然发觉谢玉树的心跳声近在咫尺。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想仔细听听。怎么这家伙走这么久的路呼吸还能这么平稳呢?
“你在干什么?”谢玉树突然冒出的话吓得岳灵犀马上把头缩了回去,不敢再贴着谢玉树的胸口。
“没……没干什么。”岳灵犀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她干嘛要结结巴巴呢?
“没干什么?”谢玉树一脸的不相信,嘴角却不经意地扬起。
“让你失望了,我的身体很健康,不会抱着你这个小个子走这么一会路就上气不接下气。”谢玉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我失望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被人拆穿的尴尬,岳灵犀只得装傻妄图蒙混过去。可是她的对手是谢玉树,在她面前的常胜将军。
“你就别装了,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能知道你心里的话吗?”
“为什么?”岳灵犀接口就问,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经间接承认被拆穿。
“哈哈,你终于承认你的心思被我算准了!”谢玉树仿佛中了大奖,笑得恣意飞扬。
“我……”岳灵犀有一次败给了谢玉树,气得说不出话。
“因为我能看穿你的心思。”谢玉树胸有成竹。
“你就夸大其词吧,我哪有什么心思被你看穿?”岳灵犀胡搅蛮缠起来,反正只要自己不承认,谢玉树能拿她怎么样?
“真要我说出来?”谢玉树如同掌握了必胜的诀窍一般,有些试探又有些得意地问。
“那你说,难道我还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思反而被你知道的?”岳灵犀一时气上心头,就是不认输,倒要看看谢玉树能够说出什么来。
谢玉树却不再说话。豆大的雨滴几乎是一颗颗砸在他们的身上,岳灵犀的衣服和头发很快湿了一大块。
“把头埋进我怀里!”雨势猛烈,谢玉树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脚步更加快起来。
岳灵犀听话地把头往谢玉树的胸膛里面靠了靠,谢玉树的胸口暖暖的,可以听见因为快速走动变得激烈的心跳声。风大雨大,前路漫漫,可是听着这样的心跳声,岳灵犀觉得一点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