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闷油瓶已经回去了，胖子不在，我们俩没饭吃，只好叫了外卖。
江南多雨，滴滴答答打在屋檐上，我们闷头吃饭，谁都没有说话，我在想小花下午跟我说的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很安静，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换着台。
突然间，屏幕一闪，所有灯都灭了，整个屋子黑了下来。
靠！停电了？！我往窗外看看，没有一点亮光，连路灯都灭了，看来是整条街都停电了。
我伸手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刚想打着，闷油瓶在黑暗中按住了我的手。接着我感觉他站了起来，拉着我走到墙边，靠墙站着，这是防御的姿势，难道现在屋子里有其他人？
我静下来仔细倾听细小的动静，黑暗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雨水撞击窗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头顶有脚步声，是从二楼阳台传来的。脚步声很轻，但听得出不只一个人。我感到闷油瓶的手握紧了一下，把我往他旁边拉了拉。
脚步声并没有马上往楼下走，而是在上面停留了很久，之后听到了几声低沉的闷响，像是无声手枪。什么情况？有人在我家楼上火拼？接着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同时也听到有人沿着楼梯缓慢地向楼下靠近。
几秒钟后，闷油瓶突然放开我的手，我感到一阵疾风掠过，紧接着听到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我点亮打火机，摇摆不定的火光中，我看到闷油瓶的匕首已经抵到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黑衣人惊魂未定地看着我，显然没料到黑暗中会有人出手这么快。
我朝他走过去，黑衣人不敢乱动，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小三爷，自己人。”
“自己人？”我拿着打火机上下打量了下，确定并不是我的人。
“谁的人？”我问。
“花儿爷的人。”那人连忙解释说，生怕闷油瓶手一抖把他给结束了。
小花手下太多，如果是他的人，那我确实很多不认识。可仅凭他一句话，我要怎么相信。
看出我的怀疑，黑衣人伸出右手，拇指伸直，食指弯曲，另外三指伸直，指尖朝上，贴在胸前。我看出这是解家在道上用的暗语，这一式叫“三把半香”，用来表明身份，给道上兄弟打个招呼。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解家内部的人才知道。
我对闷油瓶点点头，闷油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那人松了口气，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称呼。
我仔细听了听，楼上已经没有了动静。街道上传来汽车的声音，估计是电力部门收到居民投诉来检修线路。
我问黑衣人：“花儿爷为什么派你过来？”
“他不是派我一个人，我们有几组人，从小三爷踏入杭州的那一天，花儿爷就让我们不分昼夜地保护你。”
原来，你感觉不到风雨，不是因为晴天，而是有人默默为你撑着伞。
“对方是什么人？”
“不知道，都蒙着面，看不出来。不过，”黑衣人迟疑了一下，“动手的几个，不像道上的人。”
“怎么说？”
“一共五个人，有两个人没动手，动手的几个训练有素，像是同一个套路，不是职业杀手，就是受过特训。不过杀手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为什么？”
“他们都没带武器。”
“那几声枪响是你们开的？”
“对”
“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花儿爷交待，非万不得已，只防御，不攻击。我们只是震慑一下，没有打到人。”
蒙着面，是怕看出来长相，不动手，是怕看出来路子，这么说，里面莫非有熟人？枪没打到人，就无法通过枪伤来查身边的人。动手的几个不是道上的人，那说明不是生意上的事，道上有规矩，生意上的事不会把外面的人搅进来。白天不动手，选在晚上，来了五个人还要先切断电路，显然是有所顾忌，我相信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必然是顾忌闷油瓶在场。没有带武器，那么指令应该是不可伤人，只能活捉。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在白天我一个人的时候动手，而选在晚上闷油瓶回来之后在家里动手？难道……我抬头看着闷油瓶，他们要找的人不是我？
二十四小时保护，只防御，不攻击，这不像小花的做法，除非他知道对方的身份，并且非迫不得已不想与对方正面冲突。他白天找我谈话让我带闷油瓶离开，言语间轻描淡写，但其实已经是迫在眉睫，这一方晴空想必是他拼尽全力护下来的，如今他怕万一撑不下去，会置我们于危险境地。
这么看来，对方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单单是老九门的几个叛逆不会耗费他如此大的心力。会是什么人？要带走闷油瓶做什么？还有，他今天去见张家的人，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现在看来，小花说的确实有道理，趁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先带闷油瓶离开，否则不仅他会有危险，小花可能也会有危险，只要我们还在，小花必然会拼尽全力保护我们，对方难保不会掉转枪头先对付他。我们可以召集人马跟对方硬碰硬，但小花显然不希望这样。如果我们离开可以暂时解决问题，或至少给我们自己争取一个缓冲的时间去做好准备，那也未尝不可。我们刚刚从缠绕千年的谜题中走出，没想到一切并未结束，十年的等待终究换不来一世安稳，长白的天崩地陷仍未能将一切掩埋，明朗的晴空只是一片假象，背地里仍是暗潮汹涌，对于这无休无止的对弈，我没有好奇，只有厌倦。
隔壁传来一阵欢呼，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我谢过黑衣人，示意他可以离开。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我坐回沙发上，抬头望着闷油瓶，他收起匕首，说：“不是张家的人。”
“算了，是谁不重要，”我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闷油瓶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
隔天中午，我打给胖子，简单地说了下情况，没说那么详细，只说想换个清静点的地方待一段时间，胖子脑瓜转得快，直接说：“别瞎扯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只好把事情经过跟他讲了一下。胖子想了一会儿说：“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我们商量了下，很快制定了计划，先去北京碰个面，然后跟胖子回广西，用胖子的话说，妈的十万大山，找死丫的！
小花的电话又开始打不通，看来除非他主动找我，我是找不到他的。我给他发了短信，谢谢他的安排，让他一切小心，最后告诉他，我走了，手机我会一直带着。短信发出去，始终没有回复。
我到铺子里跟王盟交待一声，说我们出去一段时间，让他有事去找二叔。
“怎么又走啊？”王盟苦哈哈地说。
“最近不是淡季嘛，又没什么生意。”
“咱这儿什么时候不是淡季啊？”
“我去！你热情点就不是了！要不要给你制定个业绩指标啊！”
王盟趴在柜台上，沉默了一会儿说：“老板，一定要回来啊。”
我点点头，拍拍他说，“好好干，回来就给你涨工资。”
王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在北京待了两天，我们没见过那个女孩。胖子安排了一下，带我们一起去了广西，他说他在山里有处房子，那个地方很清净，本来有几户人家，因为交通不太方便，渐渐都搬到了附近的村子，他去山上打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用他的话说是，背山面水，风水宝地，适合老了埋在这里，必定造福子孙后代。
十万大山没找死丫的，先把我们累个半死。不过到了地方发现风景确实秀丽，百年后能不能让后辈祖坟冒烟不好说，但当个度假屋还是不错的。河畔有一间木板搭的屋子，里面东西还挺全，胖子说他没事就会过来住几天，这里离附近的村子也不算太远，翻一座山就到，需要什么都可以去买。
一间房子明显不够住，在这里的第一个月，我们开始就地取材盖房子。学过那么多年建筑，这是第一次真正动手搭房子。我本着专业精神，正儿八经地画了图纸，结果被胖子一把扔了，他耳朵上夹着铅笔头，嘴里叼着烟，一脚踩在木头上，拿把大锯吭哧吭哧地锯木板，我只知道胖子是个厨子，没想到丫还是个木匠。从摩肩擦踵的都市到天高云淡的山村，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时间变得悠然而漫长。
帮不上什么忙的时候，我跟闷油瓶就负责上山打兔子，胖子的屋里挂得有猎枪，但是兔子跑太快，闷油瓶就扔石头把兔子打瘸，然后我再开枪，看起来多此一举，但我还是玩得很开心。我们在山上转半天，黄昏时候回来，通常都能看到小屋里已经冒出了点点炊烟，胖子已经开始照时照点地做晚饭了。山上有野味，家里有胖子，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吃，我从最开始感觉大把时间无处安放，到后来可以躺在藤椅上悠然自得地钓一下午鱼。谁说岁月只是无情的流水，当你走出牢笼，它也可以变成满树的花开。
一个多月后，我们站在小溪旁，看着整齐而简单的三座木屋，背后是茫茫的十万大山，面前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阳光正好，一如那时，第一次看到你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