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之中无昼夜之分,仅有那不散的云和不化的雨。
一日,已经过去。
外界却已过去了八日。
“八日了,这小子还未从画中记起姓名,究竟是他已迷失,还是说,他要领悟的道太过可怕……”酒算子皱了皱眉,却无动作。
八日中,洛烟曾来过一次,看到云潇正打坐感悟,便不打扰,离去。倒是紫冰鸾不曾来过一次,想来是知晓云潇未醒。
……………………
雨城之中,云潇正站于一座雨雾迷蒙之山的山脚。
那山与上回青年带他所去,坐落着雨宗大殿的山几乎完全一样,但却是缺少了那山顶的雨宗大殿。
山,很光滑。那是常年受到雨水冲刷所致。
这种山,几乎不可攀爬。
云潇抬头看去,山并不高,一眼便看到了顶。
一拳击出,墙上便多了一个可供攀登的小洞。
云潇不知自己姓名,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但他却知,他可以使用这力量。
云潇的手,抓牢了坑洞。
砸坑,攀爬,砸坑,攀爬……
如此一日夜。
原本不是很高的一座山峰,却如何也到不得尽头。
雨,打在他的脸上,却愈加使得那脸,更加坚毅。
此山之巅,一名撑伞青年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手中的伞忽地收起,青年执伞,便如持剑一般。
“此子天资,不逊于我,爬这山,不难……但,此子眉间呈黑,应是凶煞未散,若我还在世,为此子挡下一劫,轻而易举,但现在我仅是画中的一道残念,帮不得此子,只能将这画中的时间改一改了……”
“雨术,忘时雨!”
青年将伞向前一点,虽表面看去,天地之间无任何变化,但这一次雨城的雨落下,分明消融了天地之间无数看不见的细线。
那细线名为道线,那其中包含着的,分明是天地之间的时间之道。
画内画外的时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从原本的画内一日,画外八日,变做了画内八年,画外一日。
之前在画中两日,画外已过十六日,仅余四日,便是云潇和洛烟瑶的婚期。
也便是这四日,可让云潇在其中再呆三十二年。
当然,这变化是仅仅只有青年知道的。
山腰的云潇,仍在不知日夜地攀爬。
每前进一分,云潇便感觉自己离山顶远一分。
“为何,会如此……”
“难道,是我的方式不对么……”
“上山,或许非是普通的攀登,而是一个从心亡,走向心生的过程……”
“从忘,走向忆……从死,走向生……”
云潇将手从小洞中拿出,却并未从山上掉下,因为他,还在山脚。
云潇未动,身上的皮肉却是一点一点地消失。
一点一点,化作了一具骷髅,一具有眼瞳的骷髅。
再接着,那眼瞳逐渐黯淡,然后,消散。
那具骷髅肉身也一点点,化作风沙。
风沙黏在了山壁之上,一点一点,向上滚动。
山顶,青年的瞳孔猛地一缩。
云潇用来证出姓名的,竟不是来自他的忘忆之道,而是超脱了忘忆之道的另一种可怕大道。
生死!
三千大道,并列第二的三种大道之一!
轮回之下,三天大道!
生死,阴阳,真虚!
在这个拥有最弱的大道便可以横行的时代,拥有一个排名第二的大道意味着什么?
道成之日,天下横行!
当然,欲让这种等级的大道大成,可不是那么容易。
当今世上几乎连大道最末几名都列在几乎不可悟之列,即使悟了,也会因天道缺失,难以寸进而退而求其次,修炼一门普通之道。
“若此子遇到此问题,会作如何选择……”青年微微摇头。
风沙从山脚,一点一点滚动。
一滚,便是三年。
三年间,风沙一点一点汇聚,变作白骨,手,脚,躯干,头,逐渐浮现。
接下来,从眼死,到眼生……从闭眼到睁眼……
此时的云潇只是一具骷髅白骨,讲不出话语,听不见声音,但却有一股属于他的念,在思考,在坚持……
白骨的手抓进山壁中,如同切豆腐一般简单,那手上,缠绕着一股纯黑的气息。
那,便是死之道力!
死之道,掌控万物消亡,不论山水草木,虚空岁月,在死之道力下,也只有消亡一途。
这消亡,不是肉体上的毁灭,而是灵魂上的灭亡。
天地万物俱有魂,若魂散了,便什么也没了。
也只有死之道力,能使万物真正地消亡,真正的,不入轮回!
当然,这种程度的死之道力,除非死之道有所小成,否则,使天地消亡不过是个梦罢。
云潇自然也未达到如此境界,但现在的他,却可勉强使山魂消亡。
因为现在的他,进入了一种玄异的状态。
武者们称这种状态为,天人合一!
万千人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天,不是天,是天道!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人与天道的距离,仅余一线。
时常有运道逆天的武者在退无可退的绝境之下,偶入这天人合一,从绝境之中,找出了生路。
而云潇,以他现在的死之感悟,连使生灵魂消都难,可却在天人合一下,做到了使山魂消亡,这无疑已显出这天人合一的强大!
山有魂,若魂消,则山如朽木,轻易可崩……
同样又过三年。
这三年,一股迷蒙白雾笼罩着云潇双眼,终于在这一天,双目之中,重新出现了两颗眼瞳。
两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的眼瞳。
那白色雾气,正是生之道力。
我原有瞳,后瞳灭,此为生至死。
瞳灭之后,瞳再现,此为死至生。
生至死的过程,是从有至无。
而死至生的过程,却是无中生有。
逐渐地,生之道力缠上了死气弥漫的左手。
一年后,原本左右手尽缠黑色死气的云潇,左手之上已是白色生机弥漫。
攀爬之时,右手抓向山壁便如摧枯拉朽,在山壁之上留下一个个窟窿,而左手则还没碰上山壁,山壁便会莫名凸出一块,供左手攀爬。每当这时,被死之道摧残得半死的山魂更会多出一丝生机,只不过很快便会被右手的死之道力消去罢了。
云潇毫不停留,向山顶爬去。
最后一步,从死,到生!
这一爬,又是九年光阴,算上先前七年,已然过了十六年岁月。
这九年,生之道力一点一点化作了皮肉经脉,附在了云潇的骨上,形成了云潇原本的模样。
但是,即使如此,云潇依然未记起自己姓名,离此山山顶,依旧遥远。
此时的云潇身上,黑色死气尽散,仅存白色的生之道力,每向上爬一步都会有一颗凸出的山石出现。
山魂,也早非死气沉沉,而是生机盎然。
云潇,再一次迷茫。
心念一动,无中生有,脚下一块石壁猛地突出一块不大不小,正好容人打坐静思的石板。
云潇坐于石板之上,闭下双目。
为何……为何经历从死至生,却依旧想不起我的姓名,这,是为何……
我的道……难道还是不对么……
爬这山,最好应悟忘忆之道,可我的生死之道分明是从忘忆之道中印证而出,而且,比忘忆更为强大才是……
我,要不要,舍弃生死……
山顶,执伞青年目光凝重。
“心劫竟这么早便已到来么?不知此子会如何选择,是放弃生死之道,重修我的忘忆之道,还是破开心劫,一举到达这山顶……”
山腰,云潇依旧坐于石板之上。
雨城那不化的雨滴落在云潇身上。
他在此已一年,若不是那不知停歇的雨,恐怕他身上已积满灰尘。
这一年中,云潇频频睁眼,但每次都是眼露迷茫而闭上,而从最初到现在,睁眼的频率也愈来愈低,从一日一次到七日一次再到一月一次最后到现在一直未睁开。
唯一可以看出的,是他眉宇间的迷茫正逐渐地减少。
又过去了一年,云潇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时的他,左目全白,右目全黒,双手也再次变作了左白右黑的状态,仿佛现在的他已经被分为了两半,左为生,右为死。
一直为生或一直为死都不可为道,故而所有道则中方不会有单独的生之道和死之道,只有一个生死之道。
一个道,要有始有终。
如同忘忆,忘了之后忆起,然后再忘。这便是始终。
生死,便是人的一生,出生那时,便是生,消亡那时,便是死。
如此始终,方为生死大道!
我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便是融合生死……
闭目。
云潇身上的生死之气逐渐融合,再看不见。
这一过程的完成,便再一次用去了一年时光。
“生死大道,始为生,终为死,我,终于完成了!”
云潇睁开双眼,不再呈左白右黑,而是每只眼睛都黑白分明,深邃得令人失魂。
眼前,不再是山壁,而是雨雾笼罩的山顶。
此时的山顶,仿佛仅有他一人。
在云潇睁开眼的一刹那,流水一般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中,使他不得不再次闭目,整理这些他失而复得的记忆。
许久,他再次睁眼,露出了一抹笑容。
“原来,我叫云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