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内,原本隐藏在黑暗之中无数滴血的黑影在昏黄的灯光中如潮水般退却,倒在楼道里的崭新的木黄色文理的防盗门漆皮瞬间脱落,腐朽成青灰色,上面黏黏糊糊的,沾着一层暗红色的血。
原本狭窄的楼道瞬间拓宽了些许,也苍老了许多,崭新的绿漆扶手瞬间变得锈迹斑斑,而脚下斑斑血迹中则露出青灰色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下延伸至深不见底的黑暗。楼道中的老式铁皮窗户也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微微泛黄的推拉窗。
云雾缭绕之间血气稍退,只是暴雨依然哗哗作响。
柳卿颜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家”里的情况,在柳卿颜的记忆中,“家”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每天早晨起床都能迎来无比温暖温柔的晨曦,桌上早已做好早饭,爸爸坐在沙发上读着报纸,亦或者是走到阳台上,关上阳台门抽根烟,妈妈则坐在餐桌上,静静等着柳卿颜起来吃饭,亦或者是打开破旧的黑白电视,看着为数不多的频道咯咯发笑。
可是这个“家”不是柳卿颜记忆中的那个“家”,甚至连半点相同之处都没有,门口深棕色的鞋柜破烂,多双或新或旧的鞋散乱丢在门口,就连墙上挂着的雨伞也掉到地上,墙皮破落泛黄,大片大片剥落的墙皮下凹凸不平的石灰裸露,俨然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大叔的独居之处。。这是柳卿颜刚刚杀死的那个失乐园探子的家。
回来了吗?柳卿颜这么想着,他刚刚应该是回到那个雨夜了,可是为什么那个走不出的雨夜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而他。。柳卿颜看着那个被自己一刀刺穿的男人,血泊中的男人正静静地倚在墙上,他的胸腹之中已经没有鲜血可以溢出来了——因为全都流光了,血液在潮湿的雾气中被迅速氧化变成黑红色。
只是柳卿颜刚刚帮他合上的双眼再次睁开,一双已经失去所有光彩的紫黑色眸子映在黑暗之中,这时柳卿颜才发现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仅能照到男人不甘的脸庞,男人的身后就是如凝夜般的黑暗,男人刚好躺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处,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柳卿颜静默的看着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眸子,才发觉自己曾几何时已经麻木到如此境地了,麻木到就连“它”都认不出来了。那双眸子,柳卿颜太熟悉了,熟悉到用一辈子铭记,那是当年的自己的眸子,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的眸子!是再也不能从现在的自己身上找到的眼眸!是自己丢失的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当年的“它”就像一片叶儿,秋叶枯黄,随风飘零,不知落到何方。
时间真是一味最毒的毒药,毒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份懦弱连带着过去那段温馨的记忆一起抛弃!
柳卿颜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也在这个位置,同样的单元同样的楼层,就连门牌号都一模一样,只是马湘的家的门牌号已然泛黄,边角有些脱落,而柳卿颜记忆中的家的门牌号是崭新的,泛着光泽的。
走进马湘身后的那片黑暗,大概就能找回自己遗失在这里的东西了吧,毕竟,这里是那个“家”的坟墓啊。柳卿颜这么想着,随手拉开了门口的灯绳,这时窗外一个闷雷炸响,轰隆隆的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响彻云霄,震散了萦绕不散的迷雾,迷雾之中盘桓缠绕的血气冲天,化作缕缕红丝消散。最后,那些还躲藏在昏黄灯光光晕之外的魑魅魍魉也随着血色的云雾消失了,堕入台阶的尽头。
埋没在强风中的步伐
快要倒下了
但这个枷锁却不允许
将心敞开交付予你
只有对你的感觉散乱着
我现在才想要将它好好整理
。。
渺茫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是鬼束千寻的《月光》,OPPO手机的音质有些沙哑,更给这首写意朦胧的歌添了几分神秘。
其实就连柳卿颜自己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把这首歌当做手机铃声的了,柳卿颜听不懂日语,也不想听懂,他选择这首歌作为铃声也与此无关。渺茫的旋律和唯美神秘的歌声是可以超越语种的界限、超越国家的界限的,就是它们将最最触人心弦的那一丝感动传递过来。
自己的步伐会在哪里埋没?这份仇恨能让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自己要背着这个无形却又沉重的“领袖”枷锁到何时?这份枷锁带来的强大,又能支持着自己走到哪里?而自己的心,又被尘封到了何处?是这个雨夜吗?在这个孤单的星球上,下着大雨的夜里,万物俱静,唯有滂沱的大雨“哗哗”作响,淋碎了人的记忆。
这样的思绪
哪里都没有我的栖身之所
只有些令人不悦的冰冷的墙壁
接下来又要对哪个示弱呢?
不要到最后才把你的手伸出来
要是你就一定能救我
让我安静下来
时间会加速带走痛苦
。。
柳卿颜无言,左手刀切过屋内昏黄的灯光,寒芒消散,收刀归鞘。他拿起手机,铃声戛然而止,就像铃声之中这个堕落的神之子女一样,漂泊着,流浪着,想要寻找自己自由不羁的心,可最后还是倒在冰冷的世界上,一片漆黑之中,哪里会有“它”所期待的光明?
“柳卿颜!?你小子没事吧?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接电话?你丫在楼里呆了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沙沙”作响,隐约还有大雨击打灰色的建筑物的“噼啪”声。
柳卿颜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暖意,答道:“我没事。还有,什么我在楼里呆了半天?你们没见我出去过吗?”
“没有,你发烧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没事,我扣了。”
小区的南部区域,那儿有着这个破旧的小区中最高的建筑,一栋有些年头的写字楼。尤利安半跪在写字楼的天台上,用能够夜视的军用望远镜窥视着整个小区,这是青莲大学现代科技部那群神经病无聊造出来的小玩意,还能当手榴弹用。
暴雨淋透了他的风衣和裤脚,不过他却全然不在乎,抚起湿漉漉的头发继续进入工作状态。
被风掀起的风衣之下,一把银色的沙漠之鹰别在尤利安的右腰上,而他的左腰上则别着一把短刀。
“真是拿他没办法。”尤利安看着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的手机屏幕泛光照亮了周围的一片夜色,无奈的将手机屏幕往湿漉漉的风衣上抹了一把,嘀咕道:“被这么大的雨淋了一下手机不会报废了吧,这样的话必须叫柳卿颜这个王八蛋赔。”并把手机揣回兜里。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没了呼吸的男人身后是柳卿颜刚刚探查过的那个房间,外星人笔记本还放置在老旧的桌子上,只是过去了那么久,本来就快用光的电池彻底没电了,关机保护了罢了。
厨房,厕所,客厅,卧室。。到处都没有异常,墙皮破旧,明显就是一个中年大叔的居所。那个“家”终究还是在十多年前就被埋葬了,没有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一点儿生活的气息都没有留下。
那个雨夜。。走了。
这里是马湘的家,也是马湘的坟墓,而非柳卿颜记忆中的那个“家”。在这里找不到“家”存在过的痕迹。。心中升起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不过柳卿颜已经习惯了,他已经麻木了,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逼的他要疯掉,他的愿望并不大,他只是想要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可惜上苍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就连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心愿都不给你实现。
柳卿颜收刀归鞘,重新将双刀收到球袋里,一手划开手机的屏保,温馨的主题映入眼帘,他熟练的打开了酷狗音乐APP,《月光》之中鬼束千寻沙哑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渺茫的歌声在暴雨的“噼啪”声中隐约响起,勾起了失落人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转身就走,默默的离开了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漆黑的雨夜中,少年风衣的长衣摆随风飘动,提着大号球袋在灰黑的大街上缓步前行。
果然,那个雨夜已经走了,一切都恢复成了原状,挡在路上的居民楼不见了,变成了宽广的街道,粗壮的行道树枝杈随风摇曳,风雨打下的树叶散落一地,隐约可以看到小路尽头物业站的影子,锈迹斑斑的铭牌也不见了,那个锈蚀的快要看不出来的几个字:幸福小区随着过往的记忆一起埋葬在那个雨夜之中了。
夜深了,周遭居民楼中的居民大多已经睡了,阑珊的灯火照亮了些许夜的黑暗,可惜,这阑珊的灯火是从泛黄的推拉窗中泛出来的,那一排排崭新的居民楼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老旧的小区,少许怕热的人家灰扑扑的空调风扇还在搅着暖风,是在制造凉风,可在柳卿颜眼里它们仿佛能够驱散一些夜的寒冷。
音乐与雨声萦绕之中,柳卿颜走到了小区门口,大门已关,只留下供一人走过的缝隙,门卫室也暗着灯,想来看门的门卫也倦了睡着了吧。静默的雨夜之中,不知不觉又只剩下了自己。
柳卿颜看了看大门上金色的大字:蓝天小区不由得摇了摇头,径直走出了小区,而在小区南部写字楼天台之上的尤利安见状收起了军用望远镜,小心翼翼的将它揣到兜里——鬼知道现代科技部那群王八蛋造的东西靠不靠谱会不会爆炸,万一爆炸了就算尤利安有着爆表的魔族血统带来的惊人体魄也得牺牲。。
他从天台之上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