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这个时候你不该来。”扶苏背手而立,看着窗外萧条的树木落寞的说道。
“天凉了,我来为公子送些衣物。”蒙毅恭敬的将衣衫放在榻上,继续道:“公子只是闭门反省又不是犯人,蒙毅前来开导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公子无需担心。”
“你呀,永远是这般正经,跟我那师傅真是判若两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们是不是兄弟俩。”扶苏一声苦笑,拍了拍蒙毅的肩膀打趣道。
为了替儒生求情,扶苏不惜得罪皇帝,气愤之余让他闭门思过,话虽然这么说但让有心理解起来就不是了。闭门思过?打入冷宫才是真的吧。
若真是这样扶苏这辈子可能都与皇座无缘了,既然是这样你还有什么价值?原先与扶苏交好的大臣,宦官甚至包括网罗的食客都不见的踪影,如同避瘟神一般远离扶苏,生怕跟他沾上丁点关系。
但事情总有例外,比如说眼前的上大夫蒙毅就不同。不仅为扶苏送来衣物,还开导与他。既然已成事实扶苏也不在避讳什么,和他开起玩笑,但心中还是希望此番探望不会让皇帝恼怒降罪与他。
“家父并无妾侍,若蒙毅不是私生子,应该与兄蒙恬是亲兄弟。”
扶苏闻言,脸色甚是好看。本以为蒙毅是在开玩笑,可看他哪张一本正经的脸怎么都不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真是个榆木脑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只有一根筋。”扶苏心中诽谤道,自然不敢说出口,若是说了他相信蒙毅会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若公子愿意,现在就可以找人来撬。”
“算了,说点正经的,那件事究竟怎么样了?”扶苏摇了摇头正经道。
“很严重,上疏四百六十余人皆数被坑。而且…”
“而且什么?”扶苏急忙问道。
“皇帝下令,大秦遵循法家,世间之学多有悖逆,故此除法,医,诗,卜,农外的书籍必须焚毁,若有隐瞒包庇者罪通谋反,诛九族。”蒙毅一口气将皇帝几日前颁布的诏令说出,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人杀了就算了,居然还将诸子百家学说一具焚毁,儒生将他比作夏桀商纣我看都算是客气的,这样的残暴之君可谓是千古第一人了。这样的王朝何以兴盛,这样的帝国何以万年。”扶苏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句简直就是吼出来的。
“公子慎言。”蒙毅急忙上前将扶苏按住,这样的话若是旁人口中说出,蒙毅会第一个找他拼命,但却是出自扶苏口中。以扶苏如此谦卑的性格居然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心中怒火可见一斑。“陛下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原因,我等做臣子的岂可如此妄言。”
“哼,既然做了还怕人说?要想耳根清净那干脆将我一起活埋算了。儒生纵然轻狂,可也罪不至死,那可是四百六十条人命,就这样埋了他于心何忍。
百家之学何错?居然将典籍焚毁,那可是多少先贤用生命和汗水得来的就因为他一句话全没了,这是要大秦的子民回到以前茹毛饮血的生活才算满意吗?”
“公子…”蒙毅一掌拍在了扶苏后脑上将其打晕,“臣下得罪了。”
来之前他就猜到了扶苏的反应,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强烈。一项温文尔雅的扶苏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批判皇帝,而且言辞之犀利让蒙毅听了都一阵后怕。
这里是皇宫人多嘴杂,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恐怕又是一场灾难,无奈之下只要将扶苏打晕。
……
“茶汤翠绿,香气宜人,入口甘爽,回味无穷。”赵高轻抿一口茶水,很是享受。“世人皆知丞相博学,却不知还通此道,赵高佩服。”
“哦,府令大人也通此道?”李斯举起茶杯为赵高斟满,有些深意的问道。
“赵高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品茗之道,只不过仔细回味一番有些感慨罢了。”赵高摆出一副沧桑之态,话语之间更显得意犹未尽。既然是来摊牌的,那就一定要掌握主动。
“愿闻其详?”李斯虽面色如常,致礼请教。但心中却是泛起嘀咕,到底是自己眼拙还是赵高隐藏的太深,同朝为官二十载他居然都没看出赵高是一个这么有城府的人,很显然这次会晤,气势上他已经输了一城。
“人生如茶,先苦而甘。”赵高一语双关的说道,“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精辟,短短八个字却将人的一辈子都看明白了,李斯佩服。”以李斯的心机自然听得出在暗指自己。在这个论出身,讲门第的年代李斯从一介布衣做到三公的高位,其中的辛酸有几个人能知道,在他未成功之前,曾遭受过多少白眼,辱骂,这种苦有又几个人明白。即便是现在,他位居相国那些世家又有几个真正看得起他的,此刻的李斯真的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赵高闻言也不说话,而是将茶壶中剩余的茶水倒了出来,在加入沸水,却并不喝,反复几次,刚才还碧绿的茶水已经如水般清淡,直到这时赵高才斟满一杯递给李斯。
“请丞相再品。”
“淡如清水,已经索然无味了,这茶还有什么好品的。”李斯摇头道,“赵府令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茶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你我都是朝中老人了,朝中一些隐晦之事知道的也不少,真到那时…”赵高将人比作茶水,示意李斯若真到了没有价值的时候,这茶也就到头了。
“陛下乃是千古明君,应该做不出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府令大人多虑了。”未等赵高说完,李斯便急忙道,一边说话便将那杯‘茶水’送入口中,还喝的很有味道。
这一切的动作都被赵高看在眼中,心中一笑,暗自嘲讽“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即便如此,若新帝继位你我这杯茶未必对人家的胃口。到时候咱家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自然是无所谓,这辈子什么都享受过了,纵然身死也没什么遗憾。
可丞相呢?一旦去职,李家的结果会是如何?丞相身居高位,又执法如山,这些年得罪的人肯定不少,到时候…”
“我李斯仕秦二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子也为秦尚公主,顾念此情陛下也会维护一二,否则天下心寒,谁还敢为帝国效力。”人在遇到危机的时候总是会将最好的结果说出来,以此掩饰心中的恐慌,此刻的李斯心里防线已经彻底被赵高攻破,完全没了主意。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不在了,你这些功劳谁会记得?”
终于说道正题了,李斯之所以会在今天约赵高品茗,是因为一份信。内容不长,乃是赵高所书。“皇帝伤重,非药石之力可为。”这封信就想一击大石狠狠的砸在的李斯心口,皇帝若死大秦还是大秦,但这李家可算是真的完了,未来一片渺茫,谁也看不清,作为一个政客他心虚了,害怕了。一夜未眠,最终决定跟赵高见面。
“赵高不才,身为内廷总管,总能时刻接触到陛下,从而知道了一些秘密,虽然陛下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看到李斯不语,赵高继续解释道“荆轲是何须人也?天下闻名的剑客,修为已然入圣,一剑之下普通人根本就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是暗中行刺。皇帝修为虽然搞了一筹,但淬不及防之下还是被伤到了。
被圣级高手刺伤,想要治愈可不是那么容易,好在陛下修为高深将伤患压制下来,并没有让人察觉到。但最要的却不是外伤,而是那把匕首上的见血封口。”
“圣级高手居然用毒?”李斯惊讶道,想不到这天下名士居然也如此不顾身份用毒伤人。
“李丞相这句话就说的外行了,为达目的无所不用,才是正理,何况是行刺。”
“可是有徐福在,就算中毒又能怎样?”李斯不禁想起了那个深居简出,满脸微笑的术士,传闻集百家之长,不管是医术,占卜,还是武功都学究天人,虽不问朝堂之事却深得皇帝信任,常伴左右,和赵高相比较后者无非跳梁小丑。
“徐福虽强但始终是人,不是神仙,奇毒难解也是正常。忘了告诉丞相,那句话就是徐福亲口说的。(指的是信中所说。)”赵高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包裹,拆开一看却是一片沾满污血的锦帕。
“这是近日皇帝不小心丢掉的,我让人看过,奇毒已入骨髓,无解。为了确认我让人找来一条猎犬将这污血融水后服下,不肖三刻猎犬气孔出血而亡。”
“那你可知,皇帝还有多少时日?”李斯看着那块锦帕沉吟片刻道。
“多则五年,少则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