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给我拿二十个肉馅小笼包吧。”
路边一家挺红火的早点店里,又进来一名学生模样的青年,从容不迫地走到硕大的蒸笼前,“顺便再买上杯热豆浆。”
说着,从上衣口袋内掏出张准备好的人民币,递向柜台里面那个明显有点忙不过来的中年妇女。
“好嘞,你稍等。”接过钞票,老板娘拉开抽屉,迅速找起钱来,“小笼包五块五、豆浆一块,一共六块五,小伙子,找你四十三块五。”
“嗯……”
收好一沓厚厚的零钱,看着老板娘娴熟的打包手法,青年没有多说什么。
他叫墨冷羽,今年虚岁十八,来自离这儿并不算太远的龙临市,如今因为某种很重要的缘由,不得不决定来这座城市——烟云市。
右耳上,总习惯戴着那只黑色入耳式的无线耳机,跟助听器似的。
“小伙子,你这头发……瞅着不像是染的,”老板娘似乎比较擅长拉家常,一边忙活着,一边还不忘跟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特别的顾客说上两句,“因为学习压力大,被逼出来的?”
想知道墨冷羽为什么有点特别么?倘若你也在场,稍微看一下他那满头如雪如霜的银发,就应该非常清楚了……
“没办法,”墨冷羽淡然一笑,仿佛被人‘刮目相看’的人不是他一般,”几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病好后头发就全白了……让我郁闷了很久呢。”
老板娘听了这句话,顿时乐了:“瞧你说的,有多少人白头发是天生的?俺五十六七了,见到那白头发照样还是有点后怕。”
刚说完,拎起几个塑料袋,又轻轻塞了杯热豆浆进去,一并拿给墨冷羽。
“好的,谢谢。”他跟老板娘打好招呼后,顺手提上袋子,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留下店里继续忙碌的老板娘和络绎不绝的顾客们。
身后,门前招牌上,“陈记食铺”四个大字如血般鲜红。
……
某公交站牌旁边,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孩,和零零散散的人群站在那里,等待着下一班车的到来。
那张青涩却又已显成熟的脸,写满了泰然自若。
这家伙,正是墨冷羽。
茫茫人海中,他那满头银发真是再明显不过了,总让路人频频回头,有时甚至还忍不住交头接耳,轻叹几句。
然后呢?
然后……然后墨冷羽会斜刘海一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启自己的内心独白:我明明很低调啊,干嘛老是这样呐,搞得好像贵公子出门似的。
悄悄耸耸肩,有时喜欢说笑的他,并不是太清楚为什么那些人无聊得连自己发色都要指指点点,难道等你们老了,不会长白头发?我只不过早了几十年而已。
“咦?公交车怎么还没到站?”旁边的路人甲看看手机,顿时皱起眉头,“按理说,这市里的车就算误点,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啊。”
“对啊,现在什么时候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实在没办法的话,看来我们只好多花点钱打出租车了。”路人乙附和道。
听到这儿,墨冷羽也忍不住抬起手,瞄了眼手表,七点二十三分。
这时,附近小区里冒出个人影,肩上吊着鼓鼓的小背包,腋下夹着几本书,趿拉着让人一看就很“休闲”的夹趾拖鞋,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两三个月没洗的头发长度吓人(此乃自然式刘海……),衣服松松垮垮的,甚至那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牛仔裤拉链也没拉上,整一个邋遢男形象。
不过,貌似他早知道公交车今天会晚点似的,丝毫没有急迫的样子。
“……”
墨冷羽默默掏出手机,快速打开音乐播放器,一边听着列表里成百上千的歌,一边感受着时光的流逝。
“……那时你说的,我们天作之合,然后怎么了,被时间作弄了……”
耳畔,熟悉的旋律如期而至,仿若阔别已久的恋人,跟随昔日相伴时的小恋曲,为他翩翩起舞,慰藉着他孤单落寞的心灵。
好久。
真的过了好久呢。
他微微叹口气,眼神略有些呆滞、迷惘,任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事情。
初夏阳光是和煦的。
后面,那公交站牌上的字体,已然褪去了应有的色调,却颇具怀旧风格。
邋遢男总算赶过来了。
他似乎对众人那种避之不及、嫌弃厌恶的目光很不屑一顾,撇撇嘴,径直看向人群中另一“耀眼”的存在。
“同学,借我个火呗?”泛黄的牙齿张合间,吐出来的却是再标准不过的普通话,没有想象中的‘污言秽语’。
正说着,这家伙指了指咬着的烟。
原来,那烟还没点燃呢,难怪从老远看那么长,近看依然那么长,谁都没见着一点火星子。
“哦?”墨冷羽抬头,语气颇具玩味成分,“我包里有打火石,要么?”
“……算你狠。”
邋遢男摇摇头,把烟摘下,随手扔进身旁的公用垃圾箱,“你是高中生吧?哪的?三十路公交车只途经几所学校而已。”
红河道?
墨冷羽眉头一挑,没想到看起来很像乞丐的家伙,竟然深藏不露,如此奢侈。
虽然从不抽烟喝酒,但某人混迹江湖多年,终归比同龄人见识得多,而且眼力‘超凡’的他,不至于连根极高档、极贵的烟都看走眼。
这东西,仅在YN昆明极少数专卖店有售,市面上很难得买到,普通市民恐怕见都没见过,怎么分辨高低好坏?
轻笑了笑,旋即回道:“其实没什么,我在暮雨附中读高二,今天是第一天。”
说罢,他立马被沐浴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险些难以自拔。
“啧啧……有钱人哪。”
邋遢男眯眯眼,心念微动,便自顾自地靠在站牌杆上,闭口不言了。
切,你没钱,难道你家里也没钱么?随随便便浪费一支红河道,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我看你装的到挺像。
墨冷羽无语。
早就发现这家伙晃悠来晃悠去的,若非出于礼貌,稍微做点“表面文章”,他才懒得搭理呢。
学生嘛,应该有个学生样,不注重仪表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费劲去玩“角色扮演”呢?有时间的话,倒不如多读几本书。
也许,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吧。
七点二十六分。
所谓的第三十九路公共汽车,姗姗来迟,终于到站了。
和墨冷羽他们依旧站在原地的,仅仅剩下四五个人了,先前说话的路人甲乙丙等人早已乘坐出租车扬长而去。
确实,如今这个时间段,正轮到学校公司工厂什么的开始上课上班的时候,没谁来得及赶趟儿,除了他们这几个“闲散人士”。
况且还要加上坐公交车的时间,那能够?
“烟云市第三十九路公交车已到达永祥国际商贸城,本次晚点二十一分零七秒,本公司全体员工向您致歉,请各位乘客……”
摒弃一大堆温馨提示,智能化语音系统此等高级货,足够让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了。
“……当我唱起这首歌,我又想起你了,还记得那年……”
无视掉数句毫无杀伤力的闲言碎语,墨冷羽碰碰耳机,二话不说,便跟着前面那几个争先恐后的家伙上车了。
“诶?那个谁,同学……等等我啊!”邋遢男才反应过来,忙挤开快要关的车门,好似头江河里滑溜溜的泥鳅。
……
墨冷羽收起手机,微微眯起双眸,很有必要地扫过那几十个座位——对他来说,只要稍微看一眼,就能清楚知道车内的情况了。
乘客们几乎都坐在前面,只有少数几个人喜欢清静,待着后面。
其实,每个乘车经验丰富的人,都明白一个真理:人少尽量坐前面,至于人多嘛,肯定便没得坐了,除非你另有奇招……
没等司机说什么,他拿出枚硬币,干净利落地扔入投币箱。
司机点点头,示意“检验合格”。
当然,前提是在听到一元硬币,那该发出的清脆声之后。
对于晚点将近半小时的缘故,司机师傅解释得很是简洁:新安装语音系统和GPS卫星导航,所以就耽搁了。
所以就耽搁了……所以……就耽搁了……
你们那什么第三十九路全程就专用这一辆公共汽车?好歹是市级,最次也该有备用车吧?再解释什么资金紧缺之类的鬼话可没人信。
墨冷羽扶额,随意找个座位坐下。
幸亏暮雨附中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开课,无需着急,要不然他极可能也会直接打出租跑路了,哪会如此憋屈地等下去?
可他没看到的是。
这个座位,在离车门较近的地方,被漆成了黄色,旁边贴着几个字(没错,公共场合内无处不在的温馨提示):
老幼病残孕专座。
霎时,异样的目光无一例外地集中在他身上,颇像看奇葩的那种“另类”眼神。
谁都知道的,除非实在是没有座位,才会有人去尝试坐这个专座,可现在车上这么多空位,他居然还去坐下。
你是在表明自己,是老幼病残孕其中一员,还是说,你的脑子有点那个啥了么?
倒是没人这样去说他,理由很简单,他们普遍都具备一条“百用百灵”的准则,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这家伙,貌似根本没有感受到这些,也没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屁股底下这与众不同的位置,一直没人敢坐。
紧接着,更奇葩的货色出现了。某人登车,在几乎全部乘客的鄙视目光下投完币,面无表情:“理由好冠冕堂皇……”
车里倒是仍没坐满乘客,空位挺多的,出现这种情况,大致是因为同一个缘由……
而那个邋遢男呢,为了方便以后“搭讪”(事实证明,更像无端的骚扰吧……),干脆站在墨冷羽身旁。
约七八秒的“大换血”后,公交车再次行驶于柏油路上。蔚蓝的天空下,它像条魔毯,穿梭在林林落落的楼房之间,很自由,却进行着明显枯燥无味的日常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