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观鳌不高兴的说:“这个大老周,搞什么名堂啊?一声不响的跑了。难道他不知道下午巡抚大人还要给‘周家团’授旗吗?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与他同坐一桌的吴怀川说:“观鳌,巡抚大人授旗,要大老周在这里做什么?你是首席教师爷,有你在就行了。我想啊大老周肯定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了,否则他也不会一声不响地就走了。不过也还真说不准啊,这些日子也没听说要发生什么事啊,难道说跟和悦洲的土匪有关,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吧?我看大老周越来越像个书呆子了。说不定是要急着回去搞他那个什么《四书精要》去了。我跟你们大家说啊,这人啊,书还真不能多读,书一读多了,人也就读傻了。我可真不是瞎说,大老周今年四十多了吧?可你们是没有看到,周家那老爷子训起周炳坤那模样,那训起来啊,还跟训穿开裆裤的娃娃一样一样的,这要是我,我可受不了。你们说周家老爷子,是不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了。大老周要走,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我看哪,也快跟那老的一样了。”
坐在旁边一桌的章小虎听到插嘴说:“吴大叔,你这话敢进里屋说不?”
吴怀川不说话。章观鳌骂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小孩子说话,没大没小的。老吴,你别理这小兔崽子。”
坐章小虎一桌的周小希笑着说:“观鳌叔,刚才吴大叔说我炳坤叔四十多岁挨骂,小虎可也是大人了。再说里面桌子上的那位,也算你和吴大叔的长辈吧?”
章观鳌说:“小希,我们又没有说你们家老爷子的坏话。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吧。我们大人在这里说话,你们小孩子插什么嘴啊?”
周小希被章观鳌呵斥了几句,不好意思顶嘴。好在鲍家的酒菜不错,大家就开始海吃胡喝,尤其是年轻人那几桌,比那些官兵们闹得还要凶。鲍家开祠堂是件大喜事,所以也没有人出面来约束。年纪大一点的,还知道有巡抚大人在,吃过饭后还有话要交代,都克制着,酒吃得很少。这些年轻人哪管得了这么多?
空照禅师虽然独霸一桌,却也不喝酒,甚至菜都没有尝一口,就吃了一碗米饭,早早地坐在那里喝茶,睁着眼看这些世俗之人在一旁抢五喝六,脸上也不见喜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有好几张桌子上的人喝得高了,控制得住的跑到无人的地方,控制不住的就地呕吐起来,可是大家也不介意。就连空照禅师都没有皱一下眉头,显然他是见得多,习惯了。
鲍连升父子出门来给大伙儿敬酒,表示谢意。他们首先走近空照禅师的身边,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走到县令杨大瑨那一桌,先敬父母官,再敬各位乡绅,一边敬酒一边叙话,说的无非也是“多谢多谢”、“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之类的客套话。敬了一圈,再朝大家拱手,说句“没有什么菜,多喝几杯。”就换到了士兵那一桌,那些士兵都显得很有修养的样子,一个个斯斯文文的,如同学堂里出来的学生。酒也喝的不多。鲍连升过去敬酒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起哄,反而说人太多,让鲍连升少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别喝醉了。倒是最后那几桌邻村的年轻人,本身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还闹着要换大杯。好在旁边有人劝,也有长一辈出面呵斥。总算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这一圈酒敬完,差不多费了有半个时辰。大家都说鲍连升好酒量。邓贤美跑到鲍双溪的身边,一把抢过他手中抱着的酒坛子。本来邓贤美是帮忙替鲍家上菜的,这会儿菜上完了,他也跑过来起哄凑热闹。鲍双溪手中的这坛子酒是专门斟给他父亲喝,邓贤美抢过酒坛子闻了闻,说:“别说,还真的是酒。”又用口对着酒坛子灌了一口,大声笑着说:“哈哈,是兑了水的!”众人哄堂大笑,都抢着要喝那一坛兑了水的酒。闹腾了一会,酒席就算结束了。喝醉酒的多让人搀扶着回去了,等帮忙的众人收拾完残羹剩菜,杯盘碗盏,留下的人也就不多了。
巡抚大人邓廷桢就站在鲍家堂屋的大门口,先说了几句有关鲍家祠堂的话,跟着说了几句激励大家的话,就将一面三角形的旗子交到章观鳌的手里,那旗子上用金线绣了“周家团”三个字,章观鳌接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大家鼓掌。掌声停歇,邓廷桢就请周家四大爷给大家讲几句话。周家四大爷拄着一根木头雕的拐棍,棍头非蛇非龙,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形状。他拄着拐棍移步到巡抚大人的身边,开口说:“我这个糟老头子,承祖上福荫,活了这一把年纪,没有种过田,也没有打过鱼,挑是不能挑,扛是不能扛。就只念过几本书,会写几个小字。承蒙巡抚大人不嫌弃,今天让我这糟老头陪着一个桌子吃饭,还让我这糟老头站在这里讲话。真是三生有幸,前生修来的福气。可是我也没有什么要跟大家伙说的,就一句话,有这么好的巡抚大人,大家伙都用点心,提防着土匪保境安民,另外也别闹出什么乱子,给巡抚大人添麻烦。啊。”
邓廷桢朝周家四大爷拱手说:“周老先生,您太谦虚了。老先生出身名门,连张阁老都说你们周家是‘潭溪望族,地学名门’。跟老先生比起来,邓某就是一介武夫。今日能够老先生一起吃饭,是我邓廷桢的荣幸啊。”
说完这几句话,邓廷桢又朝大家拱了拱手说:“周老先生,各位乡邻,邓某是官身,俗务繁多,不便在此久留。如今酒足饭饱,也该告辞了。鲍大侠,恭喜恭喜啊,本官希望你能够继承令尊大人的遗志,继续造福桑梓啊。告辞了。”
“连升一定听从大人的教诲。感谢大人。连升恭送大人。”鲍连升对邓廷桢弯腰行礼,在场的人也都弯腰行礼,口中说“恭送大人。”
邓廷桢看着杨大瑨笑了笑说:“杨大人还要逗留片刻吧?本官就先行一步了。”
杨大瑨陪着笑脸说:“卑职恭送大人。大人请便,卑职随后就走,随后就走。”
有士兵牵了两匹马过来,侍候着邓廷桢和方东树上马,没有官威仪仗,也没有人鸣锣开道,邓廷桢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率先跨上马,带着一行二十几个穿便衣的人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