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缕言行,无疑像是认定了她便是慕容长玥,处处担忧关切,若非是当真对她着急而又担心,那便是处处试探了。
只是,金缕跟了她这么多年,历来衷心,若说金缕叛变,她着实是有些不信的,奈何,这世上最廉价的便是信任,最狠毒的也是背叛与翻脸,是以,如今的她,还是茕茕孑立为好,这些所有的故人或是牵绊,最好是皆抛为好。
亦如那妖异之人所说,无情,才可强大,而她慕容长玥,最需的便是强大了。
“我无碍,多谢关心。”待默了片刻,长玥已是冷下了脸色,淡漠无温的出了声。
待话语一落,她已是缓步朝一旁的廊檐而去,待离金缕有些远时,才缓然驻足,背靠着廊上的圆柱静默而站。
金缕立在原地凝她半晌,神色略显哀凉,却也并未放弃,待长玥站定不久,她已是缓步跟了过来,犹豫片刻,略微关切的道:“扶玉姑娘,此处风大,不如,你去主殿避避风?”
长玥淡道:“主殿供着长玥公主牌位,昨夜入内,已是强行壮着胆子进去,而今日,我倒是无意再进去,免得冲.撞长玥公主亡灵。”
说着,转眸朝金缕望来,将她面上的怅然与失落之色全数收于眼底,继续平然无波的道:“自打入住这拜月宫,有劳金缕姑娘处处照料了。只是,还望金缕姑娘自重,我扶玉乃我家宫主身边之人,纵是嗓音与身形再怎么像你家公主,但也仅是像罢了。当日长玥公主下葬时,举国皆知,如此,纵是这天底下有神通广大之人,但也不可让尸首起死回生才是,是以,还望金缕姑娘也莫要再执着,逝去的人,终归是不会回来,也回不来。”
金缕面色骤然苍白,怔怔的望着她,神色之间,起伏不定,哀伤遍布。
长玥淡扫她一眼,随即便干脆的挪开目光,静默平息。
周遭气氛,似也蓦地沉寂,徒留冷风浮荡,凉人寒骨。
待半晌后,金缕才回神过来,忍不住伸着衣袖擦了擦眼,唇齿紧咬一番,而后委屈哀凉的道:“扶玉姑娘此言有理,是金缕之太过思念公主,是以给扶玉姑娘带来困扰,望扶玉姑娘见谅。”
嗓音一落,极为认真的朝长玥弯身而拜。
长玥并未回眸过来,仅是将目光凝向前方不远的那株枯树,低沉道:“金缕姑娘明白便好。”
说着,话锋一转,委婉的开始出声赶人,“金缕姑娘若是还有别事,便去忙吧,我站在这里便好,你无需顾我。”
金缕唇齿一咬,眼睛更是红得厉害,随即一言不发,弯身而拜后,便告辞而离。
冷风浮动,略生凄凉。
待金缕走得远了,长玥才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衣裙,只觉冬日寒凉,此际却是突然尤甚。
待在冷风里被肆意的吹打半晌后,偏殿那道朱红的雕花殿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随着殿门吱呀声的荡起,那抹颀长而又满身雪白的人,也缓然从殿门内踏步而出。
长玥循声而望,目光触及上那雪白之人,便见他容颜俊美,墨发微扬,整个人依旧容貌昳丽,风华绝佳,便是明知此人内心发黑,冷冽如鬼,但仍是抑制不住的觉得他生得好看,清雅绝伦。
也难怪,以前的她会心系于他,也难怪那些京都女儿,还会对他蜂拥而慕,这萧意之啊,就是凭着这身容貌,这满心的虚假,骗过了所有人。
心思微浮,一时之间,未曾平息。
长玥静立在原地,淡漠的朝他观望,并无出声言话的打算。
本以为那萧意之既是出了偏殿,便会缓然离开,却是不料他出得殿门后,并未踏步而离,反倒是转眸而望,那双略微复杂而又幽远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的撞见了她淡漠的视线。
长玥心下一沉,淡然垂眸。
奈何片刻之后,不远处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不多时,萧意之那双雪白高靴便出现在了她低垂的视线里。
果然是,避之不过。这满身虚伪的萧意之,此际又欲作何?
心思至此,长玥满身戒备。
待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抬眸朝他望来,淡然低沉的道:“惠王爷立在扶玉面前,可是有话要吩咐?”
他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方才还复杂而又深沉的眼,此际已是变得如常平和,然而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他眸底深处的复杂与波动。
“今日刺杀,非同小可,可否劳扶玉姑娘与本王进一步说话?”待长玥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时,他才低然平和的缓道。
长玥心下冷嘲一声,淡道:“今日之事,扶玉也知晓得不多,王爷若是想与扶玉谈论今日的刺杀之事,亦或是想揪出主谋,王爷找扶玉谈话,倒是找错人了。”
他静静观她,却是并未将长玥的话听入耳里,只道:“一盏茶的功夫,扶玉姑娘也不允?”
长玥淡笑,微微挑眼的观他,“若是,扶玉当真不愿呢?”
他似是早已料到长玥会这般说,面色也无半分变化,仅道:“本王此举,也不过是为扶玉姑娘着想罢了,再者,事关扶玉姑娘性命,扶玉姑娘纵是不信本王,但也该与本王好生谈话一番。没准,今日之谈,许会颠覆扶玉姑娘心中认定的一些事。”
长玥心下的冷笑更甚,却也着实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
待默了片刻,正要言话时,不料不远处的偏殿内,已是传出了妖异之人的柔腻呼唤,“扶玉美人儿,本宫伤口疼了,快些进来服侍。”
懒散柔腻的嗓音,却是兴味盎然,全然不像是一个伤口发疼之人该有的语气与精神。
长玥眉头稍稍一蹙,抬眸朝不远处的偏殿扫了一眼,正要对萧意之出言拒绝,不料他已是挪开了视线,再度出声,“此番谈话之地,是这拜月宫阁楼的最顶层,本王今日恭候在那儿,若是扶玉姑娘想通了,随时可来。若是扶玉姑娘不来,本王,定也会一直等下去。”
深然而又沉重的嗓音,似是夹杂了太多起伏的情绪与厚重,甚至,还隐约卷着几许极为难得的认真,坚定诚然得让人惊愕。
这话一落,他也未再多言,仅是朝长玥平和无波的扫了一眼,便略微决绝的缓步而去。
一时,冷风骤拂,长玥浑身上下似是都开始发寒发凉。
待将目光朝萧意之望去时,却见他背影萧条,白衣似是有些宽大了,被冷风吹得肆意疯动,浑身上下,竟也透出了几分凄凉之意。
自打与萧意之再度相遇,便一心想要杀他,却是从未真正关注过他,而今一看,风吹衣动,却才突然发觉,这萧意之竟是比以往瘦削不少。
长玥淡眼观望,神色略显起伏,直至萧意之的背影消失在廊檐拐角,她才回神过来,按捺心绪一番,转身朝偏殿而去。
入得偏殿殿门时,殿中檀香缕缕,白狐与白貂双双趴在软榻上酣睡。
而那妖异之人,则是正坐在圆桌旁,手中把玩着酒盏,妖异风华的面容皆是柔腻邪魅的笑,片刻,则是薄唇一启,悠然自得的道:“扶玉美人儿,本宫茶盏内未有茶水了。倒得劳烦扶玉美人儿再为本宫煮上一杯。”
长玥神色不变,缓步至茶炉边,动手开煮。
待再度倒了一杯茶之后,她起身端茶至妖异之人身边,平然恭敬的道:“方才在外便闻宫主呼唤,而今,宫主伤口可还在疼痛?”
他慢腾腾的伸手将长玥手中的茶盏接过,柔魅而笑,“方才突然疼了些,但此际若是喝了扶玉美人儿亲手煮的茶,定会不疼了。”
是吗?
长玥缓道:“扶玉倒是从来不知,扶玉亲手所煮的茶竟也有止疼的功效。宫主此言,倒是太过看得起扶玉了。”
嗓音一落,缓缓屈身而下,坐在了妖异之人身旁的圆桌上。
妖异之人转眸扫她,兴味的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红酥手添灯煮茶,皆是风月一绝。而今能得扶玉美人儿煮茶,本宫心情一悦,便也忽略了疼痛。不知本宫此言,扶玉美人儿可喜?”
污秽之言,纵是风情万种,但也不过是下三滥的调.情之话罢了,有何可喜?
长玥心下如此评判,面上却并未展露太多情绪,仅是待片刻之后,她才按捺心神的缓道:“宫主若是喜欢扶玉煮的茶,自也是扶玉之幸。只是,宫主似是伤在腹中,此际当真无事了?”
“小小蛊虫,纵是烈性不改,但又岂能撼得动本宫的金尊贵体?只不过,稍有疼痛那是必然,但本宫自小便不怕疼,加之又得扶玉美人儿陪伴与照料,如此而来,本宫岂会有大碍?只不过,本宫终归是伤着了,倘若是温玉与其幕后之人再生事端,到时候,还得劳烦扶玉美人儿护好本宫,为本宫挡挡刀剑呢。”待片刻,他再度兴味盎然的慢悠悠的道。
长玥心下微沉,却是并未将他这话真正听入耳里。
亦如这妖异之人所说,小小蛊虫岂能撼动于他?即便这人疼痛难忍,亦或是当真伤势过重,甚至连站都无法自行站立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妖异之人便是命悬一线,垂死挣扎了,定也寻常之人能当真杀得了的。
如此,此人心冷腹黑,武艺又深不可测,又何须她慕容长玥来护他保他?
只是,就怕这人明明受了伤还要在这宫中大肆的煽风点火,到处惹事,如此一来,纵是他能随意应付,安然逃脱,但她慕容长玥,却不一定有这本是逃脱才是。
思绪至此,心下也略显嘈杂。
却也仅是片刻,妖异之人嗓音微挑,继续慢悠悠的问:“扶玉美人儿怎不说话了?难不成,本宫风华如此,加之又与扶玉美人儿相处了这么久,却还不得扶玉美人儿真正上心,亦或是心生怜惜?”
怜惜之名,自古是针对女子,而今这妖异之人竟也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话来,着实是惊世骇俗得紧。
长玥默了片刻,终于是缓然恭敬的出声道:“扶玉身为宫主的身边人,宫主有事,扶玉自是要帮。”
他似是略有满意,勾唇轻笑出声。
待半晌,才继续慢悠道:“扶玉美人儿这话,本宫倒是爱听。只不过啊,本宫倒也不愿扶玉美人儿被逼无奈的说出这话,而是,真心而言,亦或是,倾慕上本宫呢。那大昭惠王也不过是空有一番躯壳,论理说还不及本宫风华,扶玉美人儿以前也能倾心于他,而今再遇上了本宫这般绝世之人,更该心生倾慕才是。”
懒散柔腻之言,却处处彰显调侃与自恋之意。
长玥暗自叹息一声,只道是与这妖异之人虚以逢迎,对她而言无疑是略生艰难。只因这妖异之人向来是被人吹捧惯了,自己早已认定自己风华如玉,世人全数不及于他,因而,才可如此的自傲与自恋,奈何却是不曾料到无论是他妖异的容貌,还是他惊世骇俗的言行,皆成了与世俗违背的不伦不类,甚至,怪异如妖,浑然不像个真正风度翩翩的风雅君子。
不得不说,魅得太过,妖得太过,甚至,柔腻得太过,这妖异之人在她眼里,又岂有半点真正君子之气。
虽心下如此评判,然而在面上,长玥却无半分的鄙夷与表露。
她仅是微微垂眸,安然而坐,恭然缓道:“倾慕宫主之人的确太多,多扶玉一人不多,少扶玉一人不少。是以,宫主以前便说要将扶玉磨练成你手中最是锋利的剑,如此,锋利之剑,无心无情,不对任何人动心,岂不是最好?”
他懒散而笑,柔腻观她,“虽话是这般说,但扶玉美人儿这般灵动特别,倒让本宫想改变初衷了呢。”
长玥眼角稍稍一挑,“宫主之意是?”
他轻笑一声,“本宫之意,难道扶玉美人儿猜不出?”说着,嗓音也是稍稍一挑,继续懒散柔腻的道:“扶玉美人儿这般有趣,倒是甚合本宫心意,本宫之意,不止是要将你磨成本宫手中最是锋利的剑,还要让你,与灵御宫其她女人一样,倾慕本宫,唯本宫之令而从,如此,扶玉美人儿可做得到?”
长玥心下微沉,冷笑丛生。
她慕容长玥浑身早已千疮百孔,再无对任何人动心之意,这妖异之人想将她变成灵御宫宿倾那类人,仰慕他,倾慕他,无疑是做梦了。
大抵是与他接触得久了,是以,他便习惯了她的陪伴与服侍,因而,这般自傲自大之人,便想一味的索取,索取她对他的倾慕与喜爱了,只可惜,这妖异之人要得如此之人,但她慕容长玥倒是给不起,更不愿给了呢,别说是对他倾慕了,便是要一直衷心为他卖命,她都做不到,更不愿去做呢。
思绪缠绕,一时之间,冷笑浮动,讽刺阵阵。
待半晌过后,长玥才按捺心神的恭敬道:“扶玉已是千疮百孔,不知能否做到。但若是宫主之意让扶玉如此,扶玉,尚可一试。”
他顿时笑出声来,意味深长的道:“还以为扶玉美人儿要随口拒绝,却是不料竟然答应了。也罢,扶玉美人儿既是这般给面子,本宫自也不能让你太过为难才是。自古皆道强扭的瓜不甜,本宫也不逼你,但若是你能真心倾慕上本宫,为本宫所用,如此,本宫也定不会亏待于你。”
长玥沉然缓道:“多谢宫主。”
他并未立即言话,意味深长的将她扫了几眼后,便开始垂眸饮茶。
待半杯茶下肚,他终于是转了话题,“方才惠王在外,与你说了些什么?”
长玥垂眸沉默,心思浮动。
这人显然是刻意而言,明知故问了,当时她与萧意之所站的位置离这偏殿并不远,再者当时偏殿殿门并未关,而这妖异之人又本事了得,岂会听不到方才那萧意之与她说了些什么?
然而纵是明知这妖异之人故意而问,长玥也无可奈何,仅是按捺心绪一番,仍是诚然恭敬的道:“他想与扶玉探讨今日刺杀之事。”
他轻笑一声,装模作样的‘哦’了一声,继续问:“扶玉美人儿可与他说什么了?”
长玥微微摇头,只道:“扶玉,只字未提。不过他却是并未死心,反倒在这拜月宫阁楼的最顶层约扶玉一见,以便详细作谈。”
这话一落,长玥心绪微浮,也终归是稍稍抬眸,朝他望来。
他妖异如华的面上依旧带着邪肆张然的笑容,那双修长的眼睛,也正弯着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
待片刻,他将目光懒散的朝长玥面上挪开,随意的垂凝在手中把玩的杯盏上,慢腾腾的道:“惠王盛情相邀,拜月宫的阁楼相叙,听着倒是风花雪月,略微浪漫。”